马车行了半月有余,沿途山川渐显雄浑,城镇愈发繁华,官道之上车马如龙,商旅不绝,与江南水乡的温婉灵秀已是两种气象。越靠近京城,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属于权力中心的肃穆与厚重感便越是明显。
这日午后,马车终于驶入了大衍王朝的帝都——天京城。
高耸入云的青灰色城墙如同巨龙盘踞,城楼巍峨,旌旗招展。守城兵士盔甲鲜明,眼神锐利,查验路引文书一丝不苟。穿过深邃的城门洞,眼前豁然开朗。笔直宽阔的朱雀大街以青石板铺就,可容十驾马车并行,两侧商铺林立,幡旗招展,人流如织,喧嚣鼎沸。飞檐斗拱的楼阁鳞次栉比,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与远处宫城隐约可见的金顶碧瓦遥相呼应。
好一派煌煌帝都气象!
即便是顾九歌,也能感受到这座巨城所凝聚的磅礴“龙气”与“官威”。这是一种比青麓书院的文气更加霸道、更加秩序森严的力量,它源自皇权,统御万方,与此地亿万生民的命运息息相关。空气中流动的能量驳杂而庞大,既有达官显贵的官威文气,也有市井小民的生计之气,更有来自皇宫大内的、隐隐带着紫金龙气的威压。
七七在顾九歌怀中动了动,传音道:“这地方……能量场真乱,不过,也挺有意思。我能感觉到不少强弱不一的气息,还有几处地方,似乎被很强的阵法或者禁制笼罩着。”
顾九歌微微颔首。她同样感知到了那些隐藏的力量波动,尤其是皇宫方向,那凝聚的龙气与某种古老的阵法结合,形成了一道强大的屏障。她手中那块黑色石板的感应,在进入京城后,也变得清晰了不少,指向城西某个方向,似乎并非皇宫。
按照章程,他们先至礼部下属的驿馆报到。驿馆官员早已接到通知,见是帝师亲点的顾大家,不敢怠慢,安排了清静的上房。然而,驿馆终究是官面场所,人来人往,难免嘈杂。
顾九歌不喜这般环境,正思索是否另寻住处,松溪山长之前联络的一位在京故交——国子监司业赵文远,闻讯亲自前来驿馆拜访。
赵司业年近五旬,面容儒雅,是松溪山长的同窗好友,对顾九歌这位名动江南的“大家”也早有耳闻,态度十分客气。寒暄之后,听闻顾九歌有意寻一清静居所,便主动道:“顾大家若不嫌弃,敝人在城西榆林巷有一处闲置的小院,虽不奢华,但胜在幽静,离编纂《四库拾遗》的‘文华馆’也不算远,往来便宜。”
顾九歌神识微动,察觉到赵司业气息纯正,并无恶意,且他提到的城西,恰好与石板感应方向大致吻合,便点头应下:“如此,便有劳赵司业了。”
赵司业办事利落,当即派人引着顾九歌前往榆林巷。
小院果然如赵司业所言,位于相对僻静的巷弄深处,青砖灰瓦,门庭朴素。推开黑漆木门,院内有一方小小的天井,植着一株老石榴树,枝叶繁茂。正房三间,陈设简洁,但干净整洁,颇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最让顾九歌满意的是,此地文气虽不及书院纯粹,却也清静少扰,而且,手中石板的感应在此处变得更为清晰具体了!
她谢过引路之人,关上院门,布下一道神识警戒。
“这地方不错。”七七从她怀中跳出,在院子里巡视了一圈,跃上石榴树,找了个舒服的枝桠趴下,“比驿馆强多了。”
顾九歌走到院中,取出黑色石板。那指向性的感应,此刻明确地指向了东北方向,大约隔了几条街巷的距离。
“看来,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附近。”她轻声道。
休整一夜后,翌日便有文华馆的吏员前来,送上正式的文书腰牌,并告知三日后,编纂工作将于文华馆正式开启,届时所有受召鸿儒皆需到场。
顾九歌收下文书,打发走吏员,并未急于去打探石板感应之物。初来乍到,京城水深,她需要先熟悉环境,了解各方势力盘踞,尤其是这《四库拾遗》编纂背后的真正意图。
她换了身更不起眼的青色布裙,也未抱七七,如同寻常士子般,信步走出了榆林巷。
京城之大,超乎想象。她并未刻意寻找,只是随着人流,感受着这座帝都的脉搏。路过茶楼,能听到士子们高谈阔论,争论时政;经过酒楼,能闻到珍馐美馔的香气,听到富商巨贾的谈笑;行至书肆,可见学子埋头苦读,或为功名,或为学问。
她像一滴水,融入了京城的海洋,神识却如无形的蛛网,悄然捕捉着各种信息碎片,拼凑着对此地权力格局、文化风气的认知。
行至一处较为宽敞的十字路口,忽见前方人群骚动,一队盔明甲亮的骑士护卫着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缓缓行来,路人纷纷避让。
“是靖王府的车驾!”
“快让开!是世子爷回府!”
人群中传来低语。那马车窗帘微掀,露出一张年轻却带着几分阴鸷之气的面孔,目光扫过街面,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
顾九歌随人群退至路边,神色平静。她能感觉到,那马车中的年轻世子身上,萦绕着一股不弱的武道气血,以及一丝……与皇宫龙气同源但更为驳杂的“王气”,只是这王气之中,似乎掺杂了些许不和谐的、带着贪婪与躁动意味的异种能量。
马车并未停留,径直远去。
顾九歌收回目光,正欲继续前行,心中忽有所感,转头望向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卦摊。
卦摊后,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穿着破旧道袍的老者,正闭目养神。他面前摆着简单的卦签,看起来与寻常江湖术士无异。
但顾九歌的神识却告诉她,这老者……不简单。他周身气息近乎与凡人无异,却又隐隐与这京城的地气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勾连,仿佛他坐在那里,本身就是这京城的一部分。
似乎察觉到顾九歌的注视,那老道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与她对上。
刹那间,顾九歌仿佛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古潭。
老道对着她,露出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随即又闭上了眼睛,如同老僧入定。
顾九歌心中微凛。这京城,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
她不再停留,转身融入人流。
这初次出门,虽未直接找到石板感应之物,却已让她对这座帝都的复杂与深邃,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三日后,文华馆之会,想必会更加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