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通道内的光怪陆离瞬息平息,脚踏实地的触感传来,随之涌入感官的,是玄荒大世界特有的气息。
苍茫、古老,带着一股仿佛烙印在天地法则中的铁血战意。空气中的灵气并非温和滋养,反而显得躁动而富有侵略性,吸入肺腑间,隐隐能激发血脉中的好斗因子。天穹是某种深邃的暗红色,仿佛被无尽岁月前的神血浸染过,几轮大小不一、散发着凶戾光芒的妖异星辰悬挂其上,投下冰冷的光辉。
他们落足之处,是一片广袤而荒凉的赤色戈壁。地面上散落着不知名巨兽的皑皑白骨,风化的岩石呈现出刀砍斧劈般的凌厉线条。极远处,隐约可见连绵起伏的、如同巨剑般直插暗红天穹的山脉轮廓,以及一些巨大得不像话的、类似战争要塞的模糊阴影。
“好强的战争与毁灭道韵,”七七蹲在顾九歌肩头,九尾自然垂落,猫瞳警惕地扫视四周,“几乎无处不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此界所有生灵的心性。长期在此修炼,不成战斗狂人也难。”
顾九歌微微颔首,她感受得更深。这片天地的法则,对“争斗”、“杀伐”、“毁灭”有着天然的亲和与加持,而对“平和”、“创造”、“守护”之类的法则则隐隐排斥。这无疑是刑戮的权柄对此界长期浸染的结果。
“先弄清楚眼下具体方位,以及此地的势力分布。”顾九歌神念如水银泻地般铺开,但并未像在灵寰界那样肆无忌惮地覆盖全域。玄荒大世界等级极高,必然存在能感知到她神念探查的强者,过早暴露非明智之举。她将神念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精细地感知着周围的环境、能量流动以及任何可能的信息源。
片刻后,她目光投向戈壁的某个方向:“那边有剧烈的能量波动,还有……浓烈的血腥气和绝望情绪。”
她身形一动,并未施展撕裂空间的大神通,而是如同融入了风中,以一种看似不快,实则瞬息千里的速度,朝着感应到的方向而去。陆尘全力运转修为,才能勉强跟上。
不多时,一片惨烈的战场景象映入眼帘。
并非两军对垒,而是一场赤裸裸的屠杀。
一方是近百名身着统一制式暗红铠甲、手持血色长戈的修士,他们组成了严谨的战阵,彼此气息相连,杀气冲天,显然是某个大势力的正规战兵。为首的几名将领,修为赫然达到了化神期。
而被他们围剿的,则是一群衣衫褴褛、修为参差不齐,看起来像是流民或散修的队伍。其中虽有几个元婴修士在拼死抵抗,但面对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且人数占优的暗红甲士,完全是螳臂当车。地面上已经倒下了数十具流民的尸体,鲜血染红了赤色的大地,残存的数十人被压缩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绝望地挥舞着手中的法器。
“是‘血戈卫’!”陆尘低呼一声,脸色凝重,“这是‘战天城’的执法战兵,手段酷烈,在此方地域凶名赫赫。那些流民……怕是触犯了战天城的规矩,或者干脆就是被随意抓来充作‘血祭’或‘矿奴’的。”
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一名血戈卫百夫长狞笑一声,手中血戈挥出一道匹练般的红光,瞬间将一名挡在最前面的流民元婴修士连人带法宝劈成两半!
“跟他们拼了!”流民中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脸上带着污血却眼神倔强的少年,握着一把残破的短剑,红着眼睛就要冲上去。
“阿衍,回来!”一个重伤的老者急忙拉住他,眼中满是悲怆。
那百夫长目光扫过少年,露出一丝残忍的兴趣:“根骨不错,抓活的,送去‘血炼窟’或许能炼成一具好傀儡。”
几名血戈卫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向少年。
顾九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淡漠。诸天万界,弱肉强食,本是常态。她并非救世主,无意插手每一场不公。
然而,就在那几名血戈卫即将抓住少年的瞬间,她眉头微不可查地一动。
她感知到,那少年怀中,似乎有一件东西,正散发出极其微弱、但本质却异常古老纯正的……战争法则气息?而且,与刑戮那充满毁灭与混乱的战争权柄不同,这股气息更偏向于一种……守护与征伐并存的古老战意?
与此同时,她也清晰地“看”到,那名发号施令的百夫长,其神魂深处,缠绕着一丝与刑戮同源,但更为稀薄直接的毁灭邪力。这并非被污染,更像是长期修炼刑戮一系功法、或者被其神力祝福(侵蚀)后的特征。
“有点意思。”顾九歌心中闪过一念。
电光火石之间,她做出了决定。
她没有现身,只是隔着数里之遥,对着那几名扑向少年的血戈卫,轻轻吹了一口气。
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至高空间禁锢与细微湮灭之力的微风拂过。
那几名凶神恶煞的血戈卫,动作瞬间僵住,仿佛变成了琥珀中的蚊虫,连脸上狰狞的表情都凝固了。下一刻,他们的身体如同风化的沙雕,从外到内,悄无声息地开始分解、消散,连一丝灰烬都未曾留下,彻底归于虚无。
这诡异恐怖的一幕,让整个战场瞬间死寂!
无论是剩下的血戈卫,还是绝望的流民,都骇然地看着那几名同伴消失的地方,仿佛见了鬼一般。
那百夫长最先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何方高人,竟敢与我战天城为敌?!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他周身血光暴涨,化神期的威压全力释放,神识疯狂扫视四周,却一无所获,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顾九歌依旧没有现身,但清冷的声音却如同天道律令,直接在方圆十里内每一个生灵的识海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人,吾保下了。”
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震得所有血戈卫神魂摇曳,气血翻腾,连那百夫长都闷哼一声,脸色发白。
他心中惊骇欲绝,仅凭一句话就能有如此威能,来者实力深不可测,绝对远在他之上!很可能是合体期,甚至……更高!
“前辈……”百夫长强压下恐惧,试图交涉,“此乃我战天城内部事务,这些流民偷盗城防灵材,按律当诛!还请前辈莫要自误,与我战天城……”
“聒噪。”
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淡淡的不耐。
百夫长只觉得一股无形巨力轰然压在身上,仿佛整个天地都向他倾覆而来!他狂喷一口鲜血,周身血光瞬间溃散,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砸进地面,嵌入一个深坑之中,筋骨不知断了多少,气息奄奄,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一下。
其他血戈卫见状,亡魂大冒,哪里还敢停留,发一声喊,抬起昏迷的百夫长,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离,连头都不敢回。
转瞬之间,刚才还杀气腾腾的战场,只剩下一群惊魂未定、恍如隔世的流民。
他们面面相觑,最终目光都落在了那个名叫阿衍的少年身上,又茫然地望向虚空,不知是哪位大能出手相救。
少年阿衍紧紧握着怀里的某物,同样一脸茫然和警惕。
虚空微微波动,顾九歌三人的身影如同从水墨画中走出般,缓缓凝实。
她依旧是一袭素衣,风华绝代,气息平凡得像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但经历了刚才那神鬼莫测的手段,此刻再无人敢将她视作凡人。
流民中那重伤的老者挣扎着起身,在旁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带头跪下:“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等人,永世不忘!”
顾九歌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最后落在少年阿衍身上。
“你,过来。”
阿衍身体一颤,在老者鼓励的眼神下,咬了咬牙,走上前,仰头看着顾九歌,眼神中有感激,有畏惧,也有一丝属于少年人的倔强。
“前……前辈。”
顾九歌没有多言,伸出纤指,隔空轻轻一点。
阿衍只觉得怀中一热,那件他一直贴身珍藏、从不示人的东西——一枚看起来古朴无华、甚至有些残破的青铜指环,自行飞了出来,悬浮在顾九歌面前。
“这……这是我的!”阿衍下意识地喊道,有些焦急。
顾九歌没有理会,只是凝视着那枚青铜指环。在她的神目之中,这指环内部,蕴藏着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至极、带着不屈战意与守护信念的古老战争法则本源!这股力量,正在与整个玄荒大世界弥漫的、属于刑戮的毁灭战争道韵,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果然……”顾九歌心中明了,这指环,以及这少年,或许都与刑戮的某些隐秘有关,甚至可能牵扯到此界早已被遗忘的古老传承。
她看向阿衍,淡淡开口:“这指环,从何而来?”
阿衍看着顾九歌那深不见底的眼眸,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回答:“是……是我爷爷留下的。他说,这是我们家族的传承信物,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
“你爷爷呢?”
阿衍眼神一黯:“死了……被战天城的人杀死了。他们说我们家族是‘古战遗族’,是罪血后裔,要赶尽杀绝……”
古战遗族?罪血后裔?
顾九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刑戮在掌控此界后,不仅散播他的毁灭战争之道,还在 systematically 清除那些可能传承着与之相悖的、古老正统战争法则的势力或血脉。
这少年阿衍,和他的家族,就是其中的受害者。
这枚青铜指环,就是关键的信物,或许蕴含着对抗刑戮的力量线索,或者指向某个被隐藏的真相。
“你想报仇吗?”顾九歌看着阿衍,突然问道。
阿衍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恨意与坚定:“想!我做梦都想!我要毁了战天城,杀了那些刽子手!”
顾九歌微微颔首,不再多问。她随手将青铜指环还给了阿衍,然后对那群流民道:“此地不宜久留,战天城后续人马很快会到。”
她屈指一弹,几道精纯的神力没入几名重伤的流民体内,他们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同时,一枚玉简飞向那为首的老者。
“此玉简内有一幅安全路线图,可引导你们前往一处相对安稳的聚集地。能否活下去,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老者感激涕零,再次叩拜。
顾九歌不再停留,转身欲走。
“前辈!”阿衍突然喊道,跪倒在地,“请前辈收我为徒!阿衍愿追随前辈,做牛做马,只求能有报仇雪恨、守护弱小之力!”
顾九歌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传来:
“吾之道,非是复仇小道。你若能凭借自身,循着指环的指引,找到‘古战殿’的遗迹,届时,或许有资格知晓吾名。”
说完,她身形微动,已带着七七和陆尘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阿衍紧紧握着失而复得的青铜指环,望着顾九歌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心与希望。古战殿……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赤色戈壁上,风沙依旧,只留下劫后余生的流民,以及一个少年悄然立下的宏愿。
而顾九歌,在离开之后,于虚空之中,正以神力仔细感知着从那枚青铜指环上捕捉到的一丝微弱的因果线。
“古战殿……正统的战争传承……正好,可作为在此界落下的第一枚棋子,用来搅动刑戮布下的局。”
她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无尽虚空,看到了那隐藏在玄荒大世界历史尘埃深处的古老遗迹。
新的博弈,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