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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密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夜明珠恒定柔和的光晕,和陆离粗重压抑的呼吸声。血腥味、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恐惧气息,交织弥漫。

林晚的问题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了陆离用麻木和沉默筑起的最后屏障。那双总是深不见底、或冷漠或嘲讽的眼眸,此刻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有岩浆在冰冷的壳下奔涌,即将冲破而出。

“……你怎么会知道‘陆’家?”陆离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沫。

“谢瑢的父亲谢昀,曾是北境黑水关副将。你父亲陆文渊,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当时的黑水关监军御史,对吗?”林晚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三年前,黑水关所谓的‘边民暴乱’后不久,谢昀因‘通敌叛国’死于狱中,而陆文渊御史一家……据说是回京途中遭遇‘悍匪’,满门十七口,无一生还。两桩惨案,时间相近,地点都与黑水关有关。而活下来的后人,一个改名换姓,身中奇毒,潜伏州府;一个化身‘夜枭’,成为神秘势力的刀刃,同样与赵崇不死不休。这,难道只是巧合?”

陆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左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被褥,指节发白。他闭上眼睛,额角青筋跳动,仿佛在与某种巨大的痛苦记忆搏斗。

“满门……十七口……”他喃喃重复,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是啊,十七口。我父亲,我母亲,我兄长嫂嫂,我年仅六岁的侄儿,还有府中忠心的老仆、护卫……全都没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最后只能凭几块焦黑的残骨和随身物件辨认。”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泣血。密室内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度。

“不是悍匪。”陆离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赤红的血丝和彻骨的仇恨,“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用的是军中制式的刀箭和火油。事后现场被伪装成悍匪劫财杀人、焚尸灭迹。官府草草结案,无人深究。因为下令的人,手眼通天。”

“赵崇?”林晚问。

“不止他。”陆离摇头,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讽刺,“还有他背后那位……尊贵无比的‘主子’。”

林晚心头一跳:“哪位皇子?”

陆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知道黑水关除了是边防要塞,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林晚略一思索:“地处边陲,走私贸易猖獗?还有……‘醉梦香’?”

“走私贸易只是表象。”陆离喘息了一下,似乎在积聚力气,“黑水关真正的秘密,在于它是一条庞大利益链条的关键节点。这条链条,一头连着北境独孤罡私自开采的矿产、炼制的违禁军械和‘醉梦香’,另一头,连着关内巨大的贪腐网络,将非法所得洗白、输送,最终……流入京城某些人的口袋,用来结党营私,蓄养死士,图谋大事。”

“盐税?”林晚脱口而出,她记得之前影七调查过一些模糊的线索。

陆离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于她的敏锐:“没错。盐铁官营,利润最丰。北地盐池产出,有很大一部分被独孤罡以‘损耗’、‘军需’等名目截留,通过黑水关这条秘密渠道,与关内盐商勾结,以私盐形式销往南方,牟取暴利。而南方收缴的盐税,又有一部分通过同样隐秘的渠道,以‘军饷’、‘特别拨款’等名义流回北境,支撑独孤罡扩军和那些见不得光的研究。这其中巨大的差额和洗白过程,需要一张遍布朝野的贪腐网络来运作,也需要一本至关重要的‘账册’来记录每一笔见不得光的交易、分润和背后的保护伞。”

“我父亲陆文渊,身为监军御史,职责之一便是监察边军财务。他为人刚直,察觉黑水关军械、粮饷账目有异,暗中调查,渐渐摸到了这条盐铁走私和贪腐链的边。他本欲密奏朝廷,但兹事体大,牵涉太广,他担心打草惊蛇,也担心朝中无人可信。于是,他私下联络了当时同样对黑水关异常有所察觉的副将谢昀。”

陆离的叙述断断续续,夹杂着痛苦的咳嗽,但条理逐渐清晰起来。

“谢昀将军在黑水关多年,对地形、驻军、乃至独孤罡的某些隐秘举动有所了解。两人一拍即合,决定联手,谢昀利用军中身份搜集实证,我父亲则负责梳理账目和关内渠道。他们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冒着极大的风险,终于拿到了部分关键证据,包括几批军械异常调动的记录、私盐运输的路线和接头人、以及……一本记录了初期分赃情况和部分京城官员姓名的秘密账册副本。”

“他们原本计划,由我父亲带着证据秘密回京,直接面圣。然而,消息不知如何走漏了。”陆离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夜晚,“就在我父亲即将启程的前夜,黑水关突然爆发‘边民暴乱’。那根本不是什么暴乱,是独孤罡为了销毁证据、清除异己,利用‘醉梦香’或其前身,对那些可能知情或碍事的边民、甚至部分不听话的低级军官进行的一次残酷‘清理’!谢昀将军当时正在调查此事,首当其冲,被诬陷‘通敌煽动暴乱’,迅速被捕下狱,很快便‘病逝’狱中,所有他搜集的物证被销毁。”

“我父亲在黑水关的驻地也遭到突袭,幸得几位忠勇护卫拼死保护,带着那本至关重要的账册副本和我,杀出重围。我们不敢走官道,只能扮作难民,一路潜行,想绕道回京。但……对方显然不打算放过任何知情人。我们最终还是被追上了,在离京城不到三百里的一个荒村……”陆离的声音哽住了,身体微微颤抖,那场屠杀的惨烈,显然至今仍是他无法摆脱的梦魇。

“只有你活了下来?”林晚轻声问,心中已猜到了大概。

陆离点了点头,眼中是深切的痛苦与自责:“父亲将账册和一个锦囊塞给我,让最忠心的老仆陆伯带我躲进村外的地窖。他自己……带着剩下的护卫引开了追兵。我在地窖里,听着外面的厮杀声、惨叫声,还有……火焰燃烧的声音,整整一夜。第二天,陆伯出去查探,回来时……只带回了几块焦黑的骨头和父亲随身的一枚玉佩。全村都被屠了,尸体被集中焚烧,伪装成流寇劫掠。”

他沉默了很久,才继续道:“陆伯带着我,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辗转来到了江南。途中,陆伯因伤重和郁结于心,不久也去世了。临死前,他告诉我,父亲曾说,若事有不谐,账册和锦囊中的东西,或许能成为将来翻案的唯一希望,但一定要交给绝对可信之人,或者……等到合适的时机。他还告诉我,害我们陆家、谢家满门的,除了北境的独孤罡,朝中主谋极有可能是时任兵部侍郎、与独孤罡往来密切,且是东宫嫡系心腹的——赵崇。而赵崇背后,或许还有更高层的意思,因为涉及的利益和权力太大了。”

“所以,你成了‘夜枭’?为那个救了你、或者收留了你的势力效力,换取复仇的机会和资源?”林晚大致明白了陆离的轨迹。一个家破人亡、身负血海深仇的少年,被某个与赵崇或太子对立的势力发现并培养,成为了黑暗中一把锋利的刀。

“是。”陆离坦然承认,“我需要力量,需要情报,需要接近权力中心的机会。‘夜枭’的身份让我能接触到很多阴暗面的交易和秘密,也能让我暗中调查当年的真相,搜集更多赵崇和独孤罡的罪证。我知道赵崇一直在找那本账册,所以他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的知情人。谢瑢还活着,并且也在追查,这对我而言是个意外,也是机会。我找过他,试探过,但那时他中毒已深,自身难保,且我并不完全信任他。”

他看向林晚:“直到你出现。你救了谢瑢,创立漱玉阁,对抗赵延,追查‘醉梦香’,甚至……救了我。你做的许多事,看似为了生存和利益,却无意中一步步逼近了当年的核心。我开始留意你。那夜找你交易,既是试探,也是……一种另类的求助。我知道赵崇迟早会对我下手,但我手中的证据还不够致命,我需要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也需要一个……或许能看懂那本账册,并能将其作用最大化的人。”

“账册……和锦囊里的东西,现在在哪里?”林晚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陆离的目光投向密室上方,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土层和砖石:“账册副本,还有父亲留下的、关于盐铁走私网络关键节点和部分京城官员受贿的详细记录,以及他根据线索推测出的、可能涉及夺嫡之争的隐晦暗示……都被我藏在了州府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哪里?”

“满堂娇。”陆离一字一顿道,“或者说,现在的‘漱玉阁·琳琅阁’地下,有一处连沈千帆当初并购时都未曾发现的、我早年暗中修建的密室。东西就在那里。”

满堂娇地下密室!林晚心中剧震。原来那里还藏着如此致命的秘密!难怪赵崇对漱玉阁如此忌惮,不惜动用“五残煞”也要找到陆离,他恐怕不仅是要灭口,更是要找回或确认那本账册是否真的存在、是否落入了他人之手!

“锦囊里是什么?”林晚追问。

“是半块兵符。”陆离语出惊人,“并非调兵遣将的正式虎符,而是一种更隐秘的、用于特殊渠道传递命令和确认身份的信物。父亲推测,这可能是独孤罡与京城某位‘贵人’之间单线联系的信物之一。他是在调查一次异常军械交接时,偶然从一个被灭口的中间人身上得到的。另外半块,很可能在赵崇,或者他背后那位皇子手中。”

兵符信物!这不仅能坐实独孤罡与京城勾结,甚至可能指向具体的联络方式和指令内容!

尘封三年的血案,背后的阴谋图景,终于随着陆离的讲述,撕开了厚重的一角。盐税贪墨、军械走私、‘醉梦香’研制、边将谋逆、朝臣结党、皇子夺嫡……无数线索如同纷乱的丝线,而陆离父亲用生命换来的账册和那半块兵符,就是能将这些丝线串联起来、织成致命罗网的关键!

林晚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目标感。原来,他们一直以来对抗的,是如此庞大、黑暗、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和权力阴谋。

“你需要我做什么?”林晚直视陆离,“去取出账册和兵符?”

陆离摇头:“现在不行。赵崇的人肯定在满城搜寻,尤其是‘琳琅阁’附近,必有严密监视。贸然去取,等于自投罗网。而且……”他咳嗽了几声,脸色更白,“开启密室需要特殊手法和钥匙,钥匙……在我这里,但手法只有我知道。以我现在的状态,无法完成。”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林晚,眼中是孤注一掷的信任:“林晚,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账册和兵符的位置、开启方法,我会告诉你。但我需要你答应我两件事。”

“你说。”

“第一,如果……如果我撑不到能亲手取出它们的时候,请你一定要拿到那些东西,将它们交给……能真正为陆、谢两家昭雪,能扳倒赵崇、独孤罡及其背后之主的人。无论是沈千帆背后的内卫司,还是其他可信的渠道。”

“第二,”陆离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我要赵崇、独孤罡,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子,血债血偿!我要他们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林晚,你能做到吗?”

面对这饱含血泪的质问和托付,林晚没有丝毫犹豫。她迎着陆离的目光,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道:

“我答应你。”

“陆离,好好活着。我们一起,亲眼看着那些刽子手,下地狱。”

夜明珠的光,映照着两人同样坚定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三年前的血案真相,如同被掘开的坟墓,散发出腐朽而危险的气息。而拼凑真相、讨还血债的道路,注定铺满更多的荆棘与牺牲。

但,他们已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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