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风,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稀薄的空气变得粘稠,带着一种实质般的重量,压在士郎的肩上,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沉重。
他和那名不期而至的银发少女,隔着满地昏死或呻吟的黑袍人,遥遥对峙。
寂静,是唯一的语言。
士郎的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并非源于恐惧,而是一种久违的、属于战士的本能,在沉寂的血液中苏醒。细胞在叫嚣,肌肉在渴望,一种纯粹的兴奋感从脊椎窜上大脑。
刚才那场战斗,连热身都算不上。
而眼前的这个对手,终于像样了。
这个女孩,很强。
那具娇小、看似一折就断的身体里,奔涌着一片魔力的大海,其规模与凝练程度,与她病态苍白的外表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反差。
士郎的大脑在高速运转,无数条情报与推测交织成网。
“看样子,她和地上这些家伙是一伙的。可她身上魔力的质感,和这片土地的灵脉联系极为紧密,简直融为了一体。刚才那些人,顶多算是池塘里的几条杂鱼,而她……她就是池塘本身。她才是正主?”
就在这时,一个被士郎击倒在地、却侥幸保留着一丝意识的黑袍人,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少女的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彩。
那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的狂喜。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喉咙里挤出破锣般的嘶吼:
“格雷!格雷大人!”
“就是他!圣鞘就在他的身体里!我们能感觉到!那纯粹的、至高的魔力!”
“快!快把它拿回来!”
那人的声音充满了扭曲的狂热与癫狂的激动,他挣扎着伸出一根手指,死死指向士郎,眼中燃烧着近乎献祭般的光芒。
“拥有了它!”
“您就能成为真正的王!”
“完成我们一族……我们一族千年的夙愿!”
“王?”
这几个字,如同几记重锤,狠狠砸在士郎的脑子里,让他瞬间有些发懵。
格雷?
是这个女孩的名字吗?
成为王?什么意思?
在这个时代,除了某些精神不正常的人,难道还有谁把“成为王”这种事当真吗?
等等。
他们的目标,是亚瑟王的剑鞘。
Avalon。
一个荒谬、离奇到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士郎的脑海深处破土而出。
他们所说的那个“王”,该不会就是……亚瑟王吧?
让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神情脆弱的小女孩,去成为那个传说中统一了不列颠、拔出石中剑的骑士之王?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离谱的笑话!
士郎的视线,重新聚焦在那名叫格雷的少女身上。
当那狂热的呐喊声响起时,少女的身体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剧烈颤抖。她那张原本死寂如月光的脸上,清晰地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痛苦与挣扎。
她握着鸟笼的手,五根纤细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白蜡。
她缓缓低下头。
暗淡的银色长刘海垂落,彻底遮蔽了她的双眼,也藏起了她所有的表情。
她在犹豫。
她在抗拒。
士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那不是伪装,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抵触。
他心中一动,紧绷的肌肉悄然放松了半分,原本随时准备再次发动的投影魔术,也暂缓下来。手中那若隐若现的双刀光影,彻底垂落在身侧。
“喂。”
他开口了,声音刻意放得平缓,试图穿透那层狂热的噪音。
“你还好吗?”
“你没必要听他们的。这些人看起来,脑子都有些不正常。”
少女没有回答。
她依旧低着头,仿佛被无形的枷锁困在原地,整个人都陷入了一场无人能见的剧烈交战。
“别听他的花言巧语!格雷大人!”
另一个稍微恢复了些许气力的黑袍人,也跟着嘶吼起来,声音里满是急切与蛊惑。
“他是窃贼!是篡夺者!我们一族等待了一千年,牺牲了一代又一代人,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请您不要再犹豫了!这是您的宿命!抓住您的命运吧!”
这些狂热的呼喊,像是某种恶毒的咒语,一遍遍地敲打、侵蚀着少女那本就脆弱的意志。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一个距离士郎最近的黑袍人,竟不知何时凭借着一股非人的意志力,强行扭断手臂,挣脱了士郎用魔术投影出的绳索。那绳子崩断的瞬间,他整个人从地上一跃而起!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闪烁着幽暗魔法灵光的短剑,扭曲的面孔上满是同归于尽的疯狂,直扑士郎的后心!
“去死吧!异邦人!”
这记搏命的偷袭,快得超出了常理。
可大喊大叫的,明显就是个外行人啊。
所以,士郎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他只是反手一挥,握着黑刀的右手划出一道漆黑的残月。刀背以一种羚羊挂角般的精妙角度,后发先至,精准无误地拍在了那人的手腕上。
“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
骨裂声清晰可闻,魔法短剑脱手飞出,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叮当一声掉落在碎石地里。
士郎顺势拧身,一记干脆利落的侧踹,结结实实地印在那人的胸口。
沉闷的撞击声中,那人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双眼一翻,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这次是彻底昏死过去,再无声息。
但这兔起鹘落间的短暂交锋,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彻底击碎了现场那脆弱得一触即碎的平衡。
格雷呼出一口悠长的、带着颤音的气。
她抬起了头。
她脸上的犹豫和挣扎并未完全褪去,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混杂着深切痛苦的决然。
“你……”
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很细,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
“……很危险。”
士郎愣了一下。
“危险?我?”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满地的“尸体”,觉得这女孩的逻辑回路可能有点异于常人。
“从头到尾,我可都是在被攻击的那个。”
你哪怕跟地上这些家伙一样,直接威胁我,让我把东西交出来,听起来都更正常一点吧?
但格雷显然没有和他进行辩论的打算。
她彻底无视了士郎的话,缓缓地,用双手举起了手中那个造型奇特的金属鸟笼。
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
“第一阶段封印,解除(Seal thirteen, decision Start)。”
她用一种近乎咏唱的语调,说出了意义不明,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规则的词句。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象骤起!
那金属鸟笼的表面,那些原本只是装饰性花纹的线条,陡然绽放出刺眼的魔力光辉!密密麻麻的、如同精密集成电路板一样的魔术回路,逐层亮起!
光芒大作!
鸟笼的金属栏杆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声中,一根根自行收缩、分解、变形、重组。
士郎的双眼猛地睁大。
他下意识地发动了“构造解析”魔术,试图洞悉那东西的本质。
“这……这是什么东西?!”
在他的魔术视野中,这个鸟笼的内部构造,其复杂程度已经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那根本不是一个笼子!
那是一个由亿万个无法理解的精密零件和层层叠叠的魔术术式构成的、被十三道强大封印死死锁住的超级兵器!
“嗡——”
伴随着一阵让灵魂都为之震颤的低沉嗡鸣,鸟笼的变形,完成了。
一把造型狰狞、刀刃比格雷整个人还要巨大的恐怖镰刀,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漆黑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刀柄。
闪烁着森然寒芒、巨大到不成比例的弧形刀刃。
以及,在刀刃与刀柄的连接处,一个仿佛由无数个小方块构成、正在缓缓旋转、不断变换形态的神秘立方体。
在巨镰成型的那一瞬间,山顶的空气都为之震动。
那本就浓郁到化不开的魔力,像是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敕令,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青色溪流,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涌向那把镰刀,再通过镰刀,源源不断地灌注到格雷的身体里!
“好厉害的魔术礼装!”
士郎忍不住在心中发出一声惊叹。
这东西,竟然能主动抽取大源的魔力,并将其直接转化为对使用者身体机能的强化!
这比他自己使用的那种,还需要消耗自身魔力去引导的粗浅强化魔术,不知道高明了多少个次元!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道具”了。
这简直就是一个自律运转的、移动的魔力转换炉!
一股强烈的冲动在他心底升起,他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用自己的双手去触摸、去解析这把镰刀的构造,去探究这巧夺天工的魔术造物。
但仅存的理智死死地按住了这股冲动。
现在,不是做学术研究的时候。
因为,那把巨大的、散发着不祥与死亡气息的恐怖镰刀,那闪烁着寒光的刃锋,已经对准了他。
少女娇小的身躯,与那恐怖的凶器,形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极不协调的对比。
一场真正的战斗,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