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吗?”
这三个字,像是三枚烧红的钢钉,精准地钉进了韦伯的太阳穴里。
那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疑问,更不带半点请求的意味。它纯粹、直接,仿佛在阐述一个天经地义的公理,而韦伯的任何迟疑,都是对这个公理的亵渎。
韦伯胸口一股恶气翻涌,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不行吗?
他想咆哮。
当然不行!
你以为君主教室是什么地方?乡下的三流魔术工房吗?还是什么慈善收容所?想来就来?还一个拖着另一个?
他堂堂君主·埃尔梅罗二世,时钟塔十二君主之一,现代魔术科的执掌者,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被一个毛头小子用这种买菜般的口气安排事务了!
威严!君主的威严何在!
他绷紧了下颚的肌肉,准备用最严厉的措辞,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明白,时钟塔的门槛到底是用什么铸就的。
然而,就在他积蓄怒气,即将爆发的瞬间,一道微弱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个一直将自己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灰发少女,动作僵硬地,模仿着士郎刚才的样子,也将小小的脑袋,朝着同一个方向,微微偏了偏。
她抬起了头。
兜帽的阴影褪去,露出一张精致却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
那双清澈的、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般的灰绿色眼眸,正怯生生地望着他。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强迫,只有小心翼翼的探寻,和一丝几乎要碎裂的期盼。
然后,她翕动着泛白的嘴唇,用一种比墓园里风拂过枯叶还要轻微的声音,跟着问了一句。
“不行……吗?”
“……”
韦伯扶着额头的手,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盖住了自己的双眼。
指缝间,一片黑暗。
完了。
这一下,精准地命中了刚才那道伤口的同一个位置。
如果说士郎的质问是正面突破的重锤,那少女这声微不可闻的呢喃,就是一根无声无息刺入心防最柔软处的毒针。
一个耿直到愚直,一个胆怯到呆萌。
两双同样纯净、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就这么注视着你。
拒绝他们,仿佛就等于亲手碾碎世界上最纯洁的水晶,就等于承认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无可救药的混蛋。
韦伯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抽搐。
见鬼,软刀子扛不住啊!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面对两个潜在的学生,而是在接受某种来自人性与道德的终极审判。
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回。
那间除了他自己,和那群混在学生里,眼神闪烁,各怀鬼胎,不知道是哪个派系派来的间谍。
就只有寥寥几个问题学生的教室。
还有他那张每个月都会准时寄来,上面的数字长得足以吓死一头龙的信用卡账单和各个势力寄来的各种文件,需求,任务……
绝望的现实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君主那点可怜的矜持。
君主的脸面?
那不是早就丢的一干二净了吗。
他从指缝里,重新看向眼前的两个人。
一个,是“魔术师杀手”卫宫切嗣的养子。虽然魔术回路乱七八糟,但身体里却潜藏着连他都感到心惊的、无法解析的力量。这份潜力,是一座深不见底的矿脉。
另一个,更不得了。
亚瑟王宝具的拥有着,布拉克莫亚墓园的合法继承人。
更何况,对方还和亚瑟王这般相像,说不定还能找寻到英灵凭依现世的可能。
把她带回时钟塔,光是她身上可供研究的价值,就不可估量。
这哪里是两个学生?
这分明是两张能让他埃尔梅罗教室摆脱赤字、咸鱼翻身……不,是鲤鱼跃龙门的王牌!是能让他在那群老奸巨猾的君主面前,彻底扬眉吐气的机会!
当然,困难肯定是有的,墓园那边定然不会那么轻易放人。
不过,再困难,还能有现在欠了一屁股债,天天被财务部门追着跑,连买根雪茄都要算计半天困难吗?!
想到这里,韦伯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
牙齿摩擦发出的“咯吱”声,在寂静的墓园里清晰可闻。
所有的矜持、所有的原则、所有的不满、所有的抓狂……最终,都在那张扭曲的脸上,被强行挤压、揉捏,最后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迸了出来。
“……可以!”
这两个字,耗尽了他作为君主的最后一丝尊严。
“太好了!”
士郎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干净而纯粹,让周围阴冷的气息都仿佛被驱散了几分。
格雷紧绷的肩膀,也在这一刻无声地垮了下来。她长长地、悄悄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她的视线无法从士郎的侧脸上移开,那双灰绿色的眼眸深处,一种名为“依赖”与“信任”的情感,正在悄然扎根、萌芽。
决定好之后,也该处理那些黑衣人了。
格雷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士郎走到了他们面前。
在她的示意下,士郎解除了对那几个黑衣人的言语禁制。
几个黑衣人刚一出来就将想要将格雷拦在身后,他们刚才虽然是处在禁言结界中,但不管怎么看,这场面也都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得赶紧把格雷保护起来才行!
可不能阿瓦隆没抢到,还把复活亚瑟王的希望给丢掉了!
不过士郎可不是吃素的,手一抬,就将他们拦了下来。
“格雷大人。”
为首的黑衣人率先躬身行礼,姿态恭敬,但那从墨镜后透出的视线,却如同冰冷的锁链,牢牢地锁定在格雷身上。他的声音,更是没有半点温度,坚硬得如同墓碑。
“请您跟我们回去。墓园不可一日无主。”
他们的站位,隐隐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阵型,将几人包围其中,丝毫不在意自己战斗力低的可能只打的赢韦伯。
他们那毫不掩饰的警惕与敌意,让刚刚才缓和下来的空气,再度绷紧。
格雷的身体瞬间僵硬。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半个身子都藏进了士郎宽阔的背影后。刚刚才在心中鼓起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勇气,在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听到这句熟悉的话语时,瞬间就被打回了原形。
“我……我决定了。”
格雷的声音在发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冷的湖底打捞上来。但她还是攥紧了拳头,努力地,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我要和士郎先生一起,去时钟塔学习。”
“不行!”
为首的黑衣人斩钉截铁地拒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反驳的威压。
“不要忘记了你的使命!您不能离开!”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我们一族千年来的夙愿!!”
黑衣人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格雷的心上,让她后面的话语全部堵在了喉咙里。
眼看气氛就要彻底冻结。
一声不紧不慢的清嗓声,打破了这片僵持。
韦伯慢悠悠地踱步上前。
他旁若无人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根廉价的领带,仿佛在整理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那副疲惫不堪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学者的、高深莫测的从容。
他用一种平淡到近乎漠然,却又带着某种无上权威的语调,缓缓开口。
“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们。”
他的视线扫过每一个黑衣人。
“你们一族传承千年的夙愿,不就是为了让那位永恒之王,能够再度君临于世吗?”
话音落下,所有黑衣人的身体,都出现了肉眼可见的震动。
为首那人猛地抬头,墨镜后的眼神穿透镜片,死死地钉在韦伯的脸上。
“你什么意思?”
韦伯没有立刻回答。
他反而将视线转向了躲在士郎身后的格雷,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血肉,直抵灵魂的根源。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少女的身体……在九年前,一定发生过某种剧烈的、非同寻常的变化,对吧?”
“你怎么会知道?!”
这一次,惊呼声不再是一个人发出。所有的黑衣人,脸上都浮现出无法掩饰的惊愕与骇然。
这个秘密,是布拉克莫K莫亚墓园的最高机密!除了他们这些最核心的守护者,绝不可能有外人知晓!
士郎:???我不是外人?
看着他们那副见了鬼的表情,韦伯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属于胜利者的、自信的微笑。
他虽然没有听见开始时格雷与卫宫士郎的谈话,但仅是凭借着有限的情报,他还是猜对了。
他抬手,用食指和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平光眼镜。
清冷的月光,在镜片上反射出一道冰冷而锐利的光弧,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神秘而强大的气场之中。
他看着惊骇的众人,看着一脸傻气士郎,也看着身体颤抖,犹豫挣扎的格雷。
然后,他一字一顿地,抛出了自己的王牌。
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墓园的亡魂,都为之寂静。
“我有办法,让亚瑟王……重现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