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苍老的身影消失在木屋的转角,带走了最后一点属于外界的喧嚣。
门被轻轻合上。
屋内陷入一片沉静。
卫宫士郎站在房间中央,身侧是那片崭新的、散发着阳光与艾草气息的被褥。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环顾四周,用目光丈量着这个临时的家。
这是一间典型的日式木屋,结构简单,却处处透着匠心。光线透过障子纸窗,在榻榻米上投下柔和的方格。空气中,除了草木的清香,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金属与炭火的气味,像是从土地深处渗透出来。
那阵从村中传来的叮当锻打声,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仿佛是这栋屋子自带的背景音,恒久,而富有生命力。
时透无一郎早已在窗边坐下,姿态放松,背脊却挺得笔直。他望着窗外的天空,那片被屋檐切割出的蔚蓝,眼神没有焦点,仿佛在看一幅与自己无关的画。
卫宫士郎和时透无一郎各自站在房间一角,相顾无言。
更准确地说,是卫宫士郎在看着时透无一郎,而时透无一郎的目光,正追随着天上飘过的一朵云。那双薄荷绿色的眼眸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这片沉默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那么……”
士郎清了清嗓子,干涩的音节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感觉自己现在像个第一天上岗的家庭教师,面对着一个完全拒绝交流的学生,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们开始吧。我试着,把我的‘魔术’教给你。”
无一郎的视线终于从窗外收回,转到了士郎脸上。
那双薄荷绿的眼眸里,空空荡荡,没有好奇,没有期待,甚至没有疑问。
他只是看着,等着下文。
这种纯粹的“无反应”状态,让士郎准备好的一系列开场白都堵在了喉咙里。面对一个没有情绪反馈的人,沟通的难度超乎想象。
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这种力量,在我们那里被称为‘魔术’。”
“而施展它的基础,是感知并运用一种名为‘魔力’的能量。这种能量,通过一种名为‘魔术回路’的通道,在身体里运转。”
士郎努力回忆着切嗣当年跟他说的那些零零碎碎、不成体系的知识,尽可能用最平实、最易懂的语言去解释。他将这个概念拆解成最基础的单元,试图为对方构建一个最基本的框架。
“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种……嗯……一种特殊的‘神经’。”
这个词一出口,士郎就觉得不妥,但话已出口,只能继续往下说。
“它不是肉体上的,而是精神和灵魂层面的。它是连接你的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桥梁,也是能量流动的通道。”
“能量?”
无一郎抓住了关键词,第一次主动发问。
“是的,一种源自身体和灵魂的能量。我们称之为‘魔力’。”士郎感觉自己的额头开始冒汗了,“它就像……你用呼吸法时,血液在身体里加速流动,带来力量。而魔力,就是在魔术回路里流动,带来奇迹。”
他觉得自己这个比喻糟透了,对于一个将呼吸法运用到极致的剑士而言,这比喻非但没有帮助,反而制造了更多的混淆。
时透无一郎安静地听着,然后歪了歪头,那空洞的眼神里,困惑似乎更深了。
“这什么魔术回路,他和血液的流动,神经的分布有什么不一样吗?”
果然被带偏了。
士郎捂脸,想要解释的更清楚。
“不一样。”
“呃……它遍布全身,但又不存在于肉体的任何一个地方。”士郎感觉自己要被问倒了。
该死,切嗣那家伙从来就没教过自己这些理论!他只会让自己感受,感受,再感受!
甚至别说无一郎了,就连士郎自己在学会呼吸法,完全开启魔术回路之前,都还以为魔术回路是需要一次次通过痛苦的想象去构建的,一种类似于神经的东西。
“听不懂。”
时透无一郎给出了一个简单直接的结论。
士郎的脑子有些干涩。
他面对的不但是一个对神秘学一无所知的普通人,还是一个将自己身体锤炼到极致、对每一寸血肉的感知都无比清晰的“剑士”。
对无一郎而言,肌肉的收缩、血液的奔流、神经的传导,这些才是构成他力量的真实。
而“魔术回路”这种虚无缥缈的“拟似神经”,灵魂和肉体链接的桥梁什么的,在他的认知体系里,找不到任何可以锚定的坐标。
“血液和神经,是‘实’的。你能触摸,能感知。”
士郎换了一种说法,伸出一只手,攥紧,青筋在皮肤下微微凸起。
“但魔术回路,是‘虚’的。”他松开手,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它更接近一种‘概念’。你不需要用‘看’,而是要用‘想’。”
他转而想了个办法,试图引导无一郎进入冥想的状态。
“没关系,我们换个方法。”
他盘腿坐下,拍了拍身边的榻榻米地板。
“你坐下,闭上眼睛,试着去感受。”
无一郎看了他一眼,顺从地坐了下来,姿势和他一模一样,像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模仿人偶。
“感受什么?”
他闭着眼睛问,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淡的阴影。
“感受你的‘内在’。”
士郎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
“不要去想你的呼吸,不要去想你的心跳,也不要去想你的肌肉。把这些都忘掉。试着去寻找,去想象……你身体里,除了这些之外的东西。一条……温暖的,流动的‘河’。”
“这是一条连通灵魂和肉体的路,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开启它。”
这是当年切嗣教他时,唯一给出的,稍微具体一点的指引。
无一郎再次闭上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木屋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那永不停歇的打铁声,叮,当,叮,当,富有节奏地敲击着这片凝固的时光。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
士郎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
然而,当无一郎再次睁开眼时,那双薄荷绿的眼眸里,困惑没有减少,反而更深了。
“找到了吗?”士郎忍不住问。
“没有。”
无一郎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我只感觉到了血液的流动,还有心跳。血液从心脏出发,带着温度流向全身,然后又流回来。这是身体循环。蝴蝶忍小姐讲过。”
他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一个属于顶尖剑士的、对自我身体的绝对掌控。
“我能控制每一块肌肉,能调整心跳的频率,也能让血液流速加快。”
他顿了顿,最后说道。
“但我‘想’不到那条路。”
卫宫士郎一时语塞。
跟一个知识体系完全不同的人讲这些,简直是对牛弹琴。
士郎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