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宫切嗣?
这个名字像一枚无形的楔子,瞬间钉进了士郎的思绪。
周遭的一切声响——风声、碎石滚动的声音、格雷紧张的呼吸——都在这一刻褪去。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那三个字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一股暖流,混杂着尘封已久的亲切,毫无征兆地涌遍四肢百骸,驱散了山顶夜风带来的些许寒意。
这是熟悉的感觉,是关于一个家,一个父亲的记忆。
士郎已经很久没有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口中,听到自己养父的名字。
他原本的计划是,等安顿下来,就去寻找老爹在这个世界的线索。
线索自己送上门了,用一种近乎冲撞的方式。
“你……认识我的父亲?”
士郎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颤抖,这个意外让他几乎忽略了眼前男人投来的敌意。
在士郎的记忆里,卫宫切嗣是个好人。
在偶尔来访的间桐家老爷子的口中,卫宫切嗣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一个温柔的,拥有能拯救人心的笑容的父亲。
可为什么?
为什么眼前这个叫韦伯的男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那不是见到故人后代的态度,更不是对一个‘好人’的儿子的善意。
那是一种混杂了憎恨与恐惧的情绪。
韦伯看着士郎,就像在看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灾难。
他为什么这么害怕?
无数疑问在士郎的脑子里翻滚,但他还是先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卫宫切嗣是我的养父。”
“九年前,冬木市发生了一场大火。我是幸存者,是他从火场里救了我,然后收养了我。”
“九年前……冬木市……大火……”
韦伯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念着这几个词。
每一个词,都打开了一扇他封锁了十年的记忆大门。
门后是冲天的火光。
是烧焦的建筑残骸。
是绝望的哭喊。
是那几个强大到不属于凡世的身影。
还有……战争结束后,他亲眼所见的,自己老师那面目全非的尸体。
韦伯死死盯着士郎。
这张年轻又坦率的脸,和记忆里那个被称为“魔术师杀手”的男人完全不同。
也和那个被圣杯诅咒侵蚀,身体快速衰败的男人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但是韦伯想起来了。
在他继承君主·埃尔梅罗二世这个名号之后,他调阅过时钟塔所有的情报档案。
在关于第四次圣杯战争的后续处理报告里,他看到过一份不起眼的附注。
“魔术师杀手”卫宫切嗣,于战争结束后,从灾难现场收养了一名幸存的男孩。
就是眼前这个!
这个情报没有解答韦伯的任何问题,反而让他更加混乱。
他清楚地记得报告后续的分析。
切嗣收养士郎后,并未将魔术刻印传承给他。
原因有二。
第一,士郎没有魔术师的血统,魔术回路是切嗣用外力手段强行打开的,移植魔术刻印的排斥反应会直接致死。
第二,切嗣本人否定魔术师的世界,否定他们追求“根源”的意义。他希望士郎能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不要走上自己那条沾满血与杀戮的道路。
更何况,第四次圣杯战争之后,卫宫切嗣被圣杯的诅咒深度污染,身体机能快速衰退,四肢残疾,视力下降,体内的魔术回路大面积坏死。
他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去培养一个继承人。
那个男人在几年前就已经病逝。
他那份残缺的魔术刻印,也随着他的死亡而彻底消失,没有留下任何传承的线索。
那么……
韦伯的视线重新回到士郎身上。
那份力量,那份能和亚瑟王的后裔正面战斗,将这片山头彻底摧毁的力量,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卫宫切嗣没有传授你魔术。”韦伯的声音沙哑,充满了不解,“你的力量是怎么回事?”
“我……有一些奇遇。”士郎的视线飘向远方,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学习呼吸法,成为斩鬼剑士的经历,太过离奇。
士郎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想对一个刚刚还对自己充满敌意的陌生人坦白一切。
“奇遇?”
韦伯的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他开始踱步,皮鞋踩在碎石上,发出“咔、咔”的响声。
每一步都让现场的气氛更加压抑。
“不,如果只是奇遇,或许能让你变强。”
“但你的存在本身,你的变化,时钟塔的情报网不可能一点记录都没有。除非……”
韦伯停下脚步,镜片后的瞳孔缩了一下。
一个让他感觉不舒服的猜测在他脑中成型。
“有人……帮你掩盖了这一切!”
“在你背后,有一个组织,一个势力,在系统地、刻意地抹除你的所有情报!”
士郎的心脏跳动了一下。
他意外地看向韦伯,脑海里自动浮现出那个邻居家的老人,间桐脏砚。
抱歉了,间桐老爷子。
这个黑锅,看来要先麻烦你们家背一下了。
“是远坂家吗?”韦伯抛出了一个名字,同时观察着士郎的表情。
士郎的脸上带着一些疑问。
远坂?
这个姓氏有点耳熟,好像间桐慎二在学校抱怨时提到过。
是另一个学校里很有名的优等生,一个大小姐。
但士郎完全不认识。
看到士郎这不加伪装的反应,韦伯立刻排除了这个选项。
他眯起眼睛,说出了盘踞在冬木市的另一个古老魔术师家族的名字。
“……所以,是间桐家,对吧?”
当这个名字说出口的瞬间,韦伯的视线捕捉到了士郎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
那其实是士郎因为要甩锅给邻居而产生的愧疚。
但在韦伯看来,那就是被说中心事后的动摇。
虽然士郎下一秒就恢复了正常,但那零点几秒的微表情,逃不过君主·埃尔梅罗二世的观察。
“果然是间桐家。”
韦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比刚才听到“卫宫”这个姓氏时还要阴沉。
“那些该死的玩虫子的……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难道说,冬木市的那个‘系统’,又出问题了?”
“还是他们想利用卫宫切嗣的儿子来做什么?为了下一次战争做准备?还是想和他结盟?”
一连串士郎完全听不懂的词从韦伯嘴里冒了出来。
系统?
大圣杯?
士郎听得一头雾水。
他感觉自己被一张看不见的网给罩住了。
而织网的人,竟然是他一直以来还算信任的邻居,间桐家。
士郎无法再忍受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他必须搞清楚这一切!
“那个……”
士郎打断了韦伯的自言自语,声音里带着请求的意味。
“能请问一下,你说的圣杯战争,到底是什么?还有间桐家……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沉浸在自己推理中的韦伯,被士郎这个问题问得愣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士郎。
这个少年脸上是真切的,毫不掩饰的茫然。
这不对。
这完全不合逻辑。
卫宫切嗣可是上一次圣杯战争的参与者,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哦,卫宫切嗣都不准备让孩子当魔术师了,不说也正常。
但如果间桐家是士郎的后盾,如果他们投入资源培养士郎,甚至不惜与时钟塔为敌,也要隐藏士郎的存在。
那士郎怎么可能连圣杯战争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所有冬木市魔术师都必须了解的基础知识才对。
韦伯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不够用了。
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基于情报和观察的逻辑链条,在士郎这个问题面前,出现了断裂。
“你不知道?”韦伯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间桐家没有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士郎反问,“我只是认识间桐家的老爷子和慎二,并跟随他们学习魔术而已。”
“学徒??”韦伯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脸上的表情更加古怪,
“对,就是学徒。”士郎肯定地回答。
虽然是互相学习,但说他是间桐家的魔术学徒也没问题。
“那也不对啊……”
韦伯沉默了。
除非,刚才这个少年说的话里,有谎话。
所以才会逻辑不通!
他重新打量着士郎,从头到脚。
一个和卫宫切嗣有关,却对魔术世界一无所知的少年。
一个拥有强大力量,却说不清力量来源的少年。
一个被他误以为是间桐家秘密武器,却连间桐家底细都不知道的少年。
韦伯感觉自己的头痛又要加剧了。
他从口袋里想摸出雪茄,却摸了个空,才想起刚才因为震惊已经掉了一根。
“啧。”
他不耐烦地咂了下嘴。
“小子,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啊!”
士郎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终于断了一根,他有些抓狂地喊了出来。
“能不能不要再当谜语人了啊!”
看着少年那张写满了茫然、困惑、以及被逼到极限的抓狂的脸,韦伯紧绷的表情突然一松。
“噗。”
一声轻笑从他唇边逸出。
紧接着,是再也抑制不住的笑声。
“噗哈哈哈……”
之前那股烦躁、凝重、警惕、憎恶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烟消云散。
他发现,眼前这个卫宫切嗣的儿子,和他那个冷酷无情、理性至上的爹,完全是两种生物。
他就像一张被保护得过分的白纸。
单纯,耿直,甚至……有点傻得可爱。
一种久违的、混合着恶趣味的愉悦感,如同电流般窜过韦伯的脊背。
啊哈,他实在是太喜欢这种用智商和情报,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