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重归死寂,那死一样的寂静,比鬼的咆哮更让人心头发冷。
不死川玄弥能够通过吞噬鬼的血肉来获得鬼的力量,这件事本身,就是一枚投入湖心的巨石,在每个人的认知里都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地看着昏倒在地的玄弥。
再看看那几只被吓得瑟瑟发抖,甚至忘记了逃跑的鬼。
这个世界的轮廓,在今夜,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彻底颠覆,然后重塑。
原来……人,也是可以吃鬼的吗?
“他……他不会变成鬼吧?”
一个胆子比较小的考生,声音发着颤,问出了所有人心底的恐惧。
炭治郎摇了摇头。
他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鼻腔,过滤掉林间潮湿的泥土味、血腥味,以及其他人身上混杂着恐惧的汗味。
玄弥身上的气味很特殊。
那股属于鬼的,带着腐烂与腥臭的恶心味道,如同泼洒在布料上的浓墨,刺鼻而显眼。但在这层浓墨之下,属于玄弥自身的人类气味——那种混杂着汗水、阳光和一种独特执拗的气息,依然顽固地存在着,构成了这块“布料”的根基。
“应该不会。”
炭治郎的判断让众人稍稍松了口气。
“他的气味没有完全改变。而且,那股属于鬼的味道……在慢慢变淡。”
他能清晰地“闻”到,那股外来的、不详的气味正在以一个缓慢但坚定的速度消退,像是被玄弥自身的气味所消化、吞噬。
“估计等他体内的鬼血肉被彻底消化掉,应该就会恢复原状了。”
炭治郎一边解释,一边弯腰,双臂发力,吃力地将玄弥背了起来。
入手的感觉异常沉重,肌肉的密度和骨骼的重量,都远超一个正常少年应有的水平。
“我们先回山洞。”
这场意外的波折耗尽了所有人的心力。他们重新将那几只被吓破了胆的鬼捆好,扔回陷阱深处,然后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返回作为据点的山洞。
接下来的两天,队伍的气氛都有些沉闷。
山洞里,火光跳跃,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却驱不散那股压抑的沉默。
玄弥醒来后,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
他不再用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瞪视任何人,也不再主动挑衅。他只是一个人缩在山洞的最深处,背对着所有人,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拒绝一切交流。
大家看他的眼神也总是躲躲闪闪,下意识地绕开他所在的那片阴影,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炭治郎试着去沟通。
他端着一碗清水和一块烤热的饭团走过去,脚步放得很轻。
“玄弥,吃点东西吧。”
他刚一靠近,就能感觉到玄弥的身体猛地一僵,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野兽。
玄弥没有回头,只是把眼睛闭得更紧,呼吸也屏住了,用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来表现“拒绝”。
炭治郎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声地将食物和水放在他身边的石地上。
除了叹气,他毫无办法。
不过,抛开玄弥这个令人不安的小插曲,他们的“救援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
我妻善逸那双超凡的耳朵,成了这片死亡森林里最精准的雷达。在他的不懈努力下,队伍的人数已经扩大到了二十多人。
这几乎囊括了此次选拔中,所有实力较弱、意识到单打独钟等于自杀、愿意抱团取暖的考生。
而那些自视甚高,不愿与他们为伍的独行侠,在被现实教育了几次,又被炭治郎和善逸从鬼口中救下来之后,也大多都老实了许多。
他们虽然没有正式加入队伍,但至少收敛了那份傲气,不再四处惹是生非,也省去了善逸需要时刻监听他们,生怕他们一冲动就把“考题”给杀了的麻烦。
甚至,一些剑士在受伤之后,会主动寻到山洞附近,在据点的外围区域停留,寻求一种无言的庇护。
藤袭山里的鬼,实力真的很弱。
正如士郎所说,它们被长期关押在这里,没有充足的食物来源,大多都处于一种饥饿导致的虚弱状态。再加上遍布山野的紫藤花林对它们的天然压制,战斗力大打折扣。
在确保绝对安全的情况下,炭治郎甚至开始有意识地组织起一些特殊的训练。
他让队员们轮流与那些被制服的、威胁不大的鬼进行对练。
这让许多连刀都没见过血的考生,慢慢适应了与鬼厮杀的节奏,在生与死的模拟间隙中,疯狂积累着宝贵的实战经验。
这天白天,大部分人都在山洞里休息,保存体力。
炭治郎刚刚为一个队员处理好手臂上的划伤,用布条仔细包扎好。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准备到洞口去透透气。
刚走到洞口,一阵微风拂过。
他的鼻子捕捉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香味。
那香味很特别,清冽干净,带着植物的芬芳,却又不像紫藤花那般浓郁,更像雪后初晴时,松针上融化的第一滴水。
他循着气味望去。
不远处的溪边,一个扎着单边侧马尾的女孩正安静地蹲在那里,溪水潺潺流过,她正一丝不苟地清洗着手中的日轮刀。
是香奈乎。
这几天,炭治郎不止一次在附近的山林里捕捉到过她的气味。但她似乎永远都在独自行动,如同一只幽灵,从不与任何人接触,也从不靠近任何纷争。
炭治郎骨子里是个热心的人,他见不得有人这样“孤僻”,尤其是在这种需要同伴的环境里。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的气息变得平稳而友善,朝着香奈乎走了过去。
“那个……你好!”
听到声音,香奈乎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她抬起头,那张精致得如同人偶的脸庞转向他。
她的眼睛很大,很漂亮,是那种剔透的紫色。
但里面却空洞洞的,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只是纯粹地倒映出炭治郎的身影。
“我叫灶门炭治郎,是前任水柱的弟子。”
炭治郎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充满阳光,亲和力拉满。
香奈乎没有说话,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被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睛注视着,炭治g郎感觉一股莫名的压力笼罩过来。他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是这样的,我们组织了一个队伍,大家一起行动,互相帮助。现在山里的大部分考生都加入了我们。我想邀请你……也加入我们,可以吗?”
寂静。
回答他的,只有溪水的流动声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香奈乎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炭治郎心底有些泄气,他觉得对方可能根本不想理会自己这种唐突的搭话。
就在他准备说句“打扰了”,然后转身离开的时候,香奈乎却突然有了动作。
她将洗干净的刀收回鞘中,然后从队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枚铜币。
那枚铜币的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光滑,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暗淡的黄铜色泽。
然后,她当着炭治郎的面,用拇指轻轻一弹。
叮——!
清脆的金属颤音在寂静的溪边响起。
铜币在空中急速翻滚着,划出一道闪烁着微光的弧线,然后精准地落回了她的手背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背上的结果。
然后,她再次抬起头,看着炭治郎,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没有音调的起伏,像是一片羽毛飘落,触不到实地。
“好。”
就一个字。
炭治郎愣住了。
大脑的运转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这就……同意了?
他看着香奈乎脸上那依然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又看了看她收回手中的铜币,一时间完全没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既然对方同意了,那就是好事。
“太好了!欢迎你加入!”
炭治郎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之前的尴尬一扫而空。
香奈乎默默地将铜币收回口袋,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跟在了炭治郎身后,脚步轻盈得听不见任何声音。
当炭治郎带着香奈乎回到山洞时,所有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特别是善逸,他看到又有一个如此可爱的女孩子加入,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
“炭治郎!这位是?”
“这位是……额……”
炭治郎也有些尴尬,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他看向身后的少女,有心询问,但少女那副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样子,让他把话又咽了回去。
“总之……从今天起,她就是我们的同伴了。”炭治郎只能这样向大家介绍道。
香奈乎对着众人,微微鞠了一躬,算作问候。
然后,她就自己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方软布,继续擦拭她那本就已经一尘不染的刀,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虽然这个新同伴看起来有点奇怪,但她的加入,无疑让这支临时队伍的实力又增强了一分。
然而,让炭治郎和善逸奇怪的是,从选拔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天。
他们几乎把整个藤袭山的东半边都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有发现那只手鬼的踪迹。
那股曾经在山脚下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恶臭,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即使是炭治郎,用尽全力去分辨空气中的每一丝气味,也再也捕捉不到那股独特的、混杂着数十年腐肉与怨念的臭味。
但他能够确定,那个家伙,就在这里!
就在这座山的某个角落里!
它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炭治郎的心里,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让他感到无比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