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骑马冲出营地,蹄声在夜色中迅速远去。陈远山站在指挥所门口,望着那道背影消失在山路拐角,转身走进屋内。油灯还亮着,地图摊在桌上,东隘的位置被红笔圈得清晰。
他拿起铅笔,在鹰嘴崖标上“重机枪组”,又在坡道两侧画出雷区符号。笔尖划过纸面,声音稳定。外面传来脚步声,张振国掀帘进来,肩上披着大衣,手里拎着驳壳枪。
“东隘那边我已经看过。”他说,“地形能用,但掩体不够结实,我让工兵加了两层沙袋,射界也重新清了一遍。”
陈远山点头:“机枪组什么时候到位?”
“正在转移,天亮前肯定完成。”
“炮班呢?”
“两个预设点都选好了,校准弹已经试射过一次,偏差不大。”
陈远山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抬眼:“李二狗那边?”
“刚派人去查,尖刀班已经出发,地雷按第三方案布设,重点压在坡道拐角和林子边缘。”
“好。”陈远山合上铅笔盒,“你亲自带人去东隘督阵,我要确保每一挺机枪、每一颗雷都在该在的位置。”
张振国应了一声,没动。
“还有事?”
“通信班的人关在一起了,旧密码本烧了,新口令也发下去了。”他顿了一下,“但电台还在用,得有人守。”
“派两个信得过的老兵,轮班盯死。不准任何人单独接触设备,包括送饭的。”
“明白。”
张振国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告诉弟兄们,这一仗不一样。”陈远山看着他,“敌人知道我们的弱点,但我们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从哪条路进。这是我们的机会。”
张振国嘴角绷紧,点了点头,掀帘走了出去。
不到十分钟,营地上开始调动。士兵们没有喧哗,只听见皮鞋踩在土路上的声音,枪械碰撞的轻响。重机枪组推着武器往鹰嘴崖方向移动,炮班扛着炮管绕过山脊,尖刀班背着地雷包沿着林间小道潜行。
陈远山走出指挥所,顺着战壕走到前沿阵地。风从山谷吹上来,带着凉意。他爬上一处高坡,望向远处的东隘口。那里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再过几个小时,那里就会成为战场。
一名侦察兵蹲在坡下整理装备,看见他来了,立刻站起敬礼。
“你们提前半小时潜伏,发现动静立刻鸣枪示警。”陈远山说,“不要靠近敌军,也不要试图拦截,只要把信号传回来就行。”
“是!”
“记住,子弹上膛,人藏稳,别暴露位置。”
说完,他顺着原路返回,途中经过一处临时掩体。两名士兵正往沙袋后架设机枪,枪口对准隘口通道。他停下看了看,伸手摸了摸枪管,温度正常。
“你们班长在哪?”
“在里面检查弹药。”
“告诉他,拂晓前必须完成最后调试,我不希望开战时出现卡壳。”
士兵立正答应。
回到指挥所,桌上多了几张纸条。都是各部队发来的确认回执:机枪组已就位、炮位准备完毕、雷区布设完成、巡逻队换防结束。他一张张看过,全部签了字,放进铁盒锁好。
油灯的光映在墙上,晃动。他坐在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新的布防图,开始标注火力衔接点。每一道线都画得精确,每一个交叉射界都反复核对。
门外传来脚步声,李二狗进来,脸上沾着泥,衣服也被树枝刮破了。
“报告师座,雷区布置完毕。”他声音有些喘,“一共埋了三十六颗,引线拉在坡道两侧,林子里还设了绊索,敌人只要踩进去,至少触发两处。”
“伪装做了吗?”
“都盖了土和落叶,看不出痕迹。”
“好。”陈远山站起身,“你带我去看看。”
两人出了门,沿着战壕往侧翼走。路上遇到一队巡逻兵,四人一组,手持步枪,互相查验口令后才放行。到了雷区边缘,李二狗指着前面一片斜坡:“这里,第一片雷区;那边林子入口,第二片;最窄的拐角,我们加了两颗定向雷,专门打腿部。”
陈远山蹲下,扒开一层浮土,看到地雷外壳完好,引线连接稳固。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踩了踩地面,松软度合适,不会提前塌陷。
“做得不错。”
“谢师座。”
“回去休息一会儿,天亮前还要进掩体。”
李二狗敬礼离开。
陈远山没有马上回指挥所。他在战壕边站了一会儿,抬头看天。云层很厚,星星看不见,东方也没有亮光。时间还早,但战斗随时可能开始。
他摸了摸腰间的驳壳枪,枪套上的五角星擦得很干净,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回到屋里,他下令全军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所有岗位加倍巡查,严禁生火做饭,不准大声说话。前线部队全部进入掩体,武器上膛,等待命令。
通信室那边,两名老兵守在电台旁,一人盯着频率,一人握着记录本。新口令已经启用,每十分钟对一次暗号。他亲自去查了一趟,确认无误后才离开。
凌晨三点,最后一份报告送来:侦察兵已潜伏至隘口外五百米处,未发现敌情。
他坐在桌前,打开望远镜盒,取出镜片擦拭干净。然后铺开地图,最后一次检查各部队位置。鹰嘴崖有两挺重机枪,形成交叉火力;炮班的两个炮位分别覆盖正面通道和侧翼坡道;尖刀班藏在林子里,随时准备反击;巡逻队每隔一小时换岗,路线不固定。
一切就绪。
他靠在椅背上,闭眼片刻。脑子里过了一遍流程:枪声响起,炮位响应,机枪压制,雷区引爆,尖刀班出击。只要节奏不乱,这仗就能打。
外面风更大了,吹得帐篷哗哗响。他睁开眼,拿起望远镜,走到门口。东方依旧漆黑,但天快变了。
他站在那儿,不动。
张振国从东隘打来电话,声音低沉:“前线都好了,弟兄们都在位。”
“你留在那里。”他说,“别回。”
“是。”
挂断电话,他转身坐回桌边,抽出一张空白电文纸,提笔写下:“若此战得胜,记首功者,不问出身。”写完,折起来,压在铅笔盒下面。
然后他拿起望远镜,走出指挥所,登上了望台。山风扑面,冷得刺骨。他举起镜筒,扫视前方山谷。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
他知道敌人就在某处,正往这边来。
但他也知道,这一次,不是被动防守。
是等着敌人撞上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四点十五分,巡逻队换岗完毕。
四点三十分,所有火力点确认待命。
四点四十七分,侦察兵发回信号:无异常。
他放下望远镜,活动了下手腕。驳壳枪在腰间挂着,枪套扣得紧紧的。
五点零二分,东方天际出现一丝灰白。
他重新举起望远镜,对准隘口方向。
忽然,远处林边有一块石头动了一下。
不是滚落,也不是风吹。
是有人从底下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