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碰撞的轻响在通道尽头回荡了一下,很快消失。陈远山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也没有追问。他把公文包扣紧,转身走向办公室,动作平稳,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张振国从暗处走出来,低声说:“刚才那人是赵世昌手下常跑联络的勤务兵,叫刘三贵,平时只负责送些无关紧要的条子。”
陈远山点头,把包放在桌上,打开灯。“他来干什么?”
“不清楚。但昨晚记者会后,他就没回自己营房,一直在师部附近转。”
“查过他见了谁吗?”
“盯他的人说,他在后门和炊事班的老李说了几句话,时间很短,没听清内容。”
陈远山沉默片刻,拉开抽屉取出一份花名册,翻到炊事班那页,圈出老李的名字。“明天我去食堂吃饭。”
张振国皱眉:“您怀疑……谣言是从伙食口传出来的?”
“不是怀疑。”陈远山合上册子,“是知道他们一定会动手。记者会的事他们吃了亏,不会停。”
第二天一早,陈远山没带警卫,独自去了炊事班。天刚亮,灶台边已经有人排队打饭。他端着碗站在队伍里,不说话,也不看人,只听周围的声音。
“听说了吗?师长真拿了鬼子的钱。”
“哪能呢,记者会上不是都说了是假的?”
“可有人亲眼看见信纸背面有日本字,这怎么解释?”
“你傻啊,那是缴获的账本裁的纸,哪支部队不这么用?”
“可五百支枪换防线,听着也太像真的了。咱们一个连才配多少枪?”
“关键是,要是师长真干了这事,咱们死的那两千兄弟算什么?”
声音压得很低,但一字一句都进了耳朵。陈远山低头喝粥,热气扑在脸上,他没擦,也没抬头。
回到办公室,他让通讯员把最近三天所有请假外出的士兵名单调来。一页页翻过去,发现炊事班、通信排、卫生队都有人请过假,而且集中在昨天下午。
中午,林婉儿来了。
她没进屋,站在门口拍了张照片,是几个新兵蹲在墙根吃饭,没人说话,气氛沉闷。她收起相机,走进来说:“以前他们见我都会打招呼,现在躲着走。”
“怕说错话?”陈远山问。
“不止。有人说,不该信外面那些报纸,军里的事外人不懂。”
陈远山冷笑一声:“外人不懂?他们倒成了内鬼了。”
“你还记得李二狗吗?前阵子刚提拔的班长。今天早上他拦住我,问我能不能别发他的采访稿。我说为什么?他说,‘别人会说我巴结长官’。”
陈远山放下笔:“他怕被孤立?”
“不只是他。好几个老兵都不愿露脸了。他们觉得,越表现得忠心,越容易被人当成靶子。”
“所以现在部队里,谁都不敢提清河镇的事了?”
“差不多。”林婉儿看着他,“这不是简单的谣言,是在一点点瓦解你们的信任。”
下午三点,张振国回来汇报。
“我按您说的,去查了通信排的电话记录。发现昨天下午四点十七分,有人用值班电话往城西拨了个号,接通不到半分钟就挂了。号码查不到归属,是私拉的线。”
“赵世昌那边有没有动静?”
“他今天上午召开了派系内部会议,具体谈什么不知道。但他手下几个团长都收到了通知,说是‘加强思想整顿,防止外部舆论干扰作战意志’。”
“整顿?”陈远山站起身,“他是要把记者会的事定性成‘受外部煽动’?”
“恐怕是。已经有传言在传,说您开记者会是为了博名声,不顾军队规矩。”
“规矩?”陈远山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清河镇的位置,“守不住阵地是犯规矩,被人泼脏水却不还手才是规矩?”
他回头对张振国说:“今晚全营集合,我不讲话,你去训话。就说上级要求统一思想,最近有人散布不实言论,影响军心,凡是听到乱讲的,一律报告。”
“您不露面?”
“我现在露面,只会让更多人觉得我在掩饰。你去讲,语气要硬,但别点名。让他们知道,上面已经注意到了。”
“明白。”
傍晚,营区广播响起,通知全体人员七点整在操场集合。
命令下达后,陈远山坐在桌前整理文件。他把那份请假名单重新看了一遍,在几个名字上画了圈。又调出近期各连上报的思想动态简报,发现三营五连的报告里写着:“部分士兵情绪波动,对前方战局信心不足。”
他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
七点整,操场上站满了人。张振国站在台前,声音洪亮:“最近有些话在私下传,说什么的都有。我告诉你们,这种话传多了,不用鬼子打进来,自己就先垮了!”
底下没人回应,所有人都站着,低着头。
“师长带我们打清河镇的时候,没问过谁信不信他。子弹飞过来,大家都是一样趴在地上拼命。现在仗还没打完,倒有人开始猜东猜西了?”
他扫视全场:“从今天起,谁再敢私下议论长官,动摇军心,一经查实,关禁闭,撤职务,绝不姑息!各连连长负责监督,出了问题,连坐!”
散会后,陈远山收到林婉儿送来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有人在伤兵组放话说,清河镇死那么多人,是因为师长故意让他们送死,好掩盖通敌事实。”**
他捏着纸条,指节泛白。
第二天清晨,他去了伤兵休养区。
几个轻伤员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他进来,有人想站起来,被他摆手制止。
他搬了张凳子坐下,问一个腿缠绷带的士兵:“你觉得我是通敌的人吗?”
那人愣住,低头搓手:“我……我不知道。”
“你说实话。”
“我信您打鬼子是真心的。可外面的话太多,听得久了,心里就乱。”
“那你怕不怕,跟着我最后落个冤死?”
“怕。”那人抬起头,“但我更怕,不说实话的人最后赢了。”
陈远山看着他,很久没说话。
离开时,他对随行的副官说:“把休养区所有人员名单给我,尤其是最近情绪异常的,全部登记。”
回到办公室,他翻开通讯录,找到几个友军部队的联络方式,准备打电话核实是否有类似情况蔓延。
电话还没拨出去,张振国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新的报告。
“刚查到,昨天那个勤务兵刘三贵,晚上偷偷见了通信排的小王。小王今早请假去城里看病,实际上去了赵世昌的外宅。”
陈远山放下笔。
“还有,”张振国压低声音,“三营五连有个班长,昨夜在宿舍跟人喝酒,喝多了说了一句‘师长早晚要被收拾’,结果今天早上,那人吊死在厕所。”
“怎么回事?”
“表面看是自杀。但他枕头底下压了张纸条,写的是——‘我对不起兄弟们’。”
陈远山猛地站起身。
“人呢?”
“还在现场,我没让人动。”
“走,去看看。”
两人赶到三营驻地时,围了一圈人,没人敢靠近厕所。门开着,风吹得绳子轻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