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山站在工坊外的空地上,手里拿着一份刚整理好的训练记录。天刚亮,晨风带着凉意吹过营地,几个士兵正从仓库拖出昨晚用过的移动掩体,准备重新布置演练区。
张振国走过来,眉头皱着:“师部来了通知,上午九点开军事会议,点名要你参加。”
“为哪件事?”陈远山问。
“说是关于夜战训练的事。”张振国压低声音,“有人告到上级去了,说咱们搞的这套不合操典,容易出事。”
陈远山没说话,把记录本塞进怀里,转身朝工坊走去。王德发正在里面打磨一支短管枪的接驳口,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眼。
“他们要是怕出事,就该去看看前线回来的人是什么样。”陈远山说,“不是被炸死的,就是被毒气熏瞎的。我们练这个,是为了让他们活下来。”
王德发放下锉刀:“我听说三团那边已经在传,说你们这法子是瞎胡闹,迟早要惹祸。”
“传的人,打过几场硬仗?”陈远山反问。
王德发没答,只是摇了摇头。
九点整,师部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三名团级军官坐在靠前位置,脸色都不太好看。陈远山进门时,其中一人直接开口。
“陈师长,你搞的那个烟雾模拟训练,事先报备了吗?”
“没有。”陈远山站得笔直,“战时临机决断,依据《陆军暂行训练条例》第十七条,主官有权根据实际情况调整训法。”
那人冷笑:“条例是给你乱来的借口?烟雾弹一放,兵都看不见了,万一走火伤人怎么办?”
“上次演练十组参训,零误伤。”陈远山从文件夹抽出记录,“八成小组完成战术目标,防烟布使用率达到九成。伤亡率比传统靶场训练低百分之六十二。”
另一人插话:“数据好看有什么用?敌人真来的时候,你还带兵玩这套花架子?”
“日军在华北已经多次使用毒气配合夜袭。”陈远山拿出一张侦察图铺在桌上,“这是上个月缴获的情报,他们的新编步兵手册明确写了‘夜间突入+化学压制’的战术流程。我们不练,等上了战场再学?”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最先发难的军官冷声道:“那你也不能擅自改训法。这事必须上报批准,暂停训练,等批复下来再说。”
“批文下来,黄花菜都凉了。”陈远山盯着他,“现在每天都有溃兵往南跑,鬼子离咱们防区最近的据点只有六十里。你说停就停,那些兵上了战场怎么办?”
“你这是拿全师当赌注!”
“我不是在赌。”陈远山声音沉了下来,“我在救人。每一支改装枪,每一块掩体盾,每一次训练,都是为了多保住一个能打仗的兵。你们觉得不合规矩,可战场上,活下来才是唯一的规矩。”
没人再说话。
过了会儿,角落里的参谋长开了口:“这样吧,训练可以继续,但要提交详细方案备案。另外,组织一次观摩评议,让各团派代表看看实际效果。”
陈远山点头:“可以。明天晚上,夜战演练全程开放,欢迎来看。”
散会后,他在营区转了一圈。不少士兵聚在伙房门口低声议论,看见他过来,立刻散开。
李二狗蹲在墙根下擦枪,手指有点抖。见陈远山走近,赶紧站起来。
“首长……那个训练,真的要停吗?”
“谁说的?”
“听三连的人讲,说上面不同意,说咱们瞎折腾。”
陈远山看着他:“你觉得是在瞎折腾?”
“不是!”李二狗猛地摇头,“昨天我能冲上去,就是因为练过。要是没练,我现在还在趴着等死。”
“那就别信闲话。”陈远山拍了下他肩膀,“训练照常,进度不减。你既然能带头,就得带到底。”
他走向工坊外的空地,抬手一招。王德发提着工具箱走出来。
“把昨晚那套装备拿出来,再叫两个突击组集合。”
不一会儿,两块带滑轮的掩体盾被推到场中,四名士兵持短管枪列队站好。
陈远山对周围围观的士兵说:“今天不练全过程,只看协同动作。从展开到推进,三十秒内完成。”
哨声响起。
两名士兵迅速将掩体推至前方,另两人交替掩护前进,枪口始终指向假想敌方向。到达预定位置后,一人架枪警戒,另一人快速拆卸短管枪前段,换装刺刀模块。
整个过程用了二十八秒。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阵低呼。
“这种打法,以前没人教。”陈远山大声说,“但现在我们必须学会。敌人不会等我们慢慢练熟,也不会按操典出牌。他们用毒气,我们就防毒;他们夜袭,我们就夜战;他们有重炮,我们就靠地形和速度拼命。”
他扫视众人:“你们当中很多人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知道为什么活下来吗?因为运气好?还是因为你比别人多懂一点怎么躲、怎么打?”
没人回答,但所有人的头都抬了起来。
张振国站在人群后面,一直没说话。直到陈远山走过去,才低声开口:“老资历的营长刚才找我,说你太急,把人都逼疯了。”
“我不急,他们才会疯。”陈远山说,“等鬼子打进村子,烧了房子,杀了孩子,那时候再急,还有什么用?”
张振国沉默片刻,终于点头:“我支持你。明天的观摩,我来牵头组织,把各团的人都请来。”
当天下午,预备突击组全员加训。李二狗主动要求加练三轮,结束后累得坐在地上喘气,手还紧紧抓着枪。
王德发送来一批新修的掩体盾,每块边缘都加了斜角,能更好分散子弹冲击。他蹲在场边看了一会儿,忽然对陈远山说:“我带了两个徒弟,今晚也来参加演练,行不行?”
“当然行。”
太阳落山前,陈远山站在工坊外检查明日要用的装备。张振国正在一旁写通知名单,王德发带着工匠调试最后一块盾牌,李二狗和其他队员在远处反复练习换位推进。
远处传来脚步声,一名通信兵跑来。
“报告!孙团长派人送信,说他们团愿意派一个排参加明晚的演练观摩。”
陈远山接过信看了看,递给张振国。
“开始有人信了。”他说。
张振国看完信,折好放进衣袋:“明天,咱们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叫新打法。”
夜色渐浓,营地灯火次第亮起。陈远山站在工坊门口,手扶着驳壳枪柄,看着士兵们搬运器材,在空地上重新划出演练区域。
一块掩体被推过石子路,轮子碾压地面发出持续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