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斜照在工坊墙角,陈远山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原本是要去查看新改装的消音枪试射情况,路过这片堆放杂物的空地时,眼角扫到一块泛着暗光的金属。
那是一截断裂的炮架,半埋在土里,旁边散落着几根扭曲的枪管和一个锈死的马车轮轴。这些东西早就被当成废品扔在这里,没人再看一眼。
他蹲下身,伸手拨开浮土。铁件表面布满斑驳的锈迹,但结构还算完整。他用手指沿着枪管外壁划过,能感觉到钢材的厚度和韧性。这种老式步枪的枪管虽然报废了,可材质比现在配发的新枪还要扎实。
“王德发!”他抬头朝工坊门口喊了一声。
提着油灯的老工匠应声走出,脚步有些迟缓。他年纪大了,夜里值勤本不该让他来,可整个部队里,懂枪械锻造的只有他一个。
“师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王德发走近,把灯举高了些。
陈远山没说话,只是用手电筒照着那堆废料,一处处指给他看。断裂的炮架连接环、完好的弹簧片、一段未完全变形的钢板——这些都是可以重新利用的材料。
王德发皱眉看着,起初不以为意。这些破铜烂铁堆了好几个月,谁都知道拿它们没办法。可当他捡起一根枪管仔细摸了摸内膛,脸色变了。
“这钢……还能回炉。”他说,“要是小心拆解,拉直校正,至少能改造成两支短枪。”
“不止这个。”陈远山站起身,指着旁边那个马车轮上的钢圈,“这种合金钢承重强,用来做枪托支架或者机枪底座都行。”
王德发没立刻回应。他在这一行干了三十年,习惯用整料造枪,从没见过拿废铁拼凑武器的。万一出了问题,战场上伤的是自己人。
“你是想把这些都捡起来用?”他问。
“不是捡,是筛选。”陈远山说,“我们缺弹药,缺枪支,上级不给补,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这些东西看着是废物,其实还有价值。”
王德发低头又看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钢是可以用,但得挑。锈得太厉害的不行,裂纹深的也不能要。还得有炉子熔炼,工具也得换新的。”
“你能做就行。”陈远山说,“我不指望一下子做出多少支枪,哪怕每个月多出五支,也是战斗力。”
王德发沉默片刻:“可这些东西堆在这儿这么久,为什么现在才动?”
“以前没人想这事。”陈远山看着他,“现在我想了。”
远处传来一声口令,巡逻队经过工坊外的小路。两人停下话头,等脚步声远去才继续。
“这事不能让外面知道。”陈远山压低声音,“赵世昌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要是发现我们搞改造,肯定会找借口阻拦。”
王德发明白他的意思。上个月刚被断了一次军需供给,连基本口粮都差点接不上。要是让人知道他们在自行武装,恐怕连这点残余物资都会被卡死。
“那怎么运材料?”他问。
“不动大堆。”陈远山说,“让士兵以修营房、搭掩体为名,每次带一点回来。就说捡些边角料加固地基,没人会怀疑。”
王德发想了想:“那得有人专门分类,挑出能用的,再登记造册。”
“你负责技术,我来安排人手。”陈远山说,“先别急着开工,先把可用的材料收上来,集中存到工坊后面的库房里。”
他弯腰从土里拔出一块带螺孔的钢板,边缘已经被磨平,显然是早年拆卸下来的零件。这种东西单独看毫无用处,但如果组合得当,完全可以做成枪械固定架。
“我们没有工厂,没有机器,甚至连像样的锤子都不够。”他说,“但我们有脑子,有手,还有这场仗必须打赢的决心。”
王德发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像个军官,倒像个要把石头榨出油来的匠人头领。
“你要我现在就开始?”他问。
“不用。”陈远山把那块钢板放回原处,“明天再说。今晚先记住哪些东西有用,别惊动任何人。”
王德发点头,提灯转身往工坊走。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说了句:“东边沟渠那边,还有几节旧铁轨埋着。日本人炸桥时留下的,一直没人动。”
陈远山记下了这话。
他没走,仍站在废料堆旁。夜风穿过营地,吹得衣角轻轻摆动。他盯着那一堆锈迹斑斑的金属,脑子里已经开始计算每种材料的用途。
炮架的三角支撑可以改成狙击枪支架,枪管能熔铸成冲锋枪部件,铁轨的高碳钢适合做刀具或地雷引信。只要分门别类,逐步收集,三个月内就能攒出一批基础原料。
张振国这时候从训练场方向跑过来,脚步很轻。
“巡查结束了?”陈远山问他。
“刚绕完一圈。”张振国喘了口气,“西侧没人靠近,哨兵也换了岗。”
“好。”陈远山指着脚边的废料堆,“你看这些能做什么?”
张振国蹲下翻了翻,拿起一段弹簧片掰了掰:“这钢弹性不错,做个扳机簧应该行。”
“王德发也这么说。”陈远山说,“我想从明天开始,让各连借修工事的名义,慢慢把这些东西收进来。”
张振国明白了:“打着日常维护的旗号,一点一点搬?”
“对。”陈远山说,“每天每个班带回来一点,不显眼。存够一批再统一处理。”
“要不要先弄个小账本?”张振国说,“免得到时候乱。”
“你去办。”陈远山说,“找两个可靠的文书兵,单独记,不入正式军需账目。”
“明白。”
两人站在那里,都没再说话。远处的指挥旗还在风中微微晃动,那是夜间演练用的临时标记点。
“上级克扣我们的装备,以为我们就打不了仗。”陈远山忽然开口,“但他们忘了,真正的武器不在仓库里,而在人的手上。”
张振国点点头:“只要我们不停下,他们就压不垮。”
陈远山弯腰从废料堆里抽出一根半埋的钢管,两端已经磨损,中间还带着一段焊接痕。他握在手里掂了掂重量。
“明天早上第一件事。”他说,“让三连去北坡加固观察哨,路过这儿的时候,顺手把这根管子带回去。”
张振国应了一声。
陈远山把钢管插回原位,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站在那儿,目光扫过整片废料区。那些被人遗忘的金属碎片,在月光下静静躺着,仿佛等待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