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冲进指挥棚的时候,陈远山正低头看着桌上的图纸。他听见脚步声,抬了眼,但没起身。
“报告!东侧林区有动静,像是日军巡逻队靠近。”
陈远山站了起来,走到墙边的地图前。手指沿着林区边缘划了一道,停在一处坡地。“他们走的是老路?”
“是,哨兵说人数不多,七八个,带着轻机枪。”
“不是主力。”陈远山说,“是探路的。通知各连,加强警戒,夜间双岗轮值。再派两个侦察组,往北沟和西岭插出去,别让他们摸清我们底细。”
传令兵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棚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油灯晃了一下,陈远山坐回桌前,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字。他又翻到图纸背面,用红笔圈出几个点位,标上火力覆盖范围。
外面风渐大,吹得帆布帘子来回摆动。远处传来士兵整装的声音,皮带扣碰撞,脚步急促但有序。
与此同时,营区南门的补给车队刚卸完粮袋。几个民夫模样的人蹲在路边喝水,其中一个中年汉子穿着灰布褂子,袖口磨得发白。他低着头,手里捏着半块干饼,耳朵却一直朝训练场方向竖着。
他是赵世昌派来的探子,名叫刘三。三天前接到命令,混进补给队伍,查清楚陈远山那支改装枪到底有多厉害。
车队进营时被搜过身,但他早把证件缝在内衬里,名字是假的,籍贯也对得上后勤名册。守门的兵看了两眼就放行了。
白天他一直不动声色,挑水、搬箱、扫院子,动作麻利不惹眼。到了下午,他趁着送工具的机会靠近靶场外围,躲在堆柴火的棚子后面。
那时正有一组士兵在做换弹训练。他听不清具体口令,但看得到动作——枪托抵肩,左手快速拔弹匣,右手同时抽出新弹匣,咔一声就位。整个过程比他见过的任何部队都快。
有个老兵一边练一边跟旁边人说:“这枪换了导气管,后坐小多了,压得住。”
另一人接话:“就是沉,背一天肩膀酸。”
“熬两天就习惯了。你没见昨天对抗赛?李根柱他们班靠着这枪,硬是从机枪口底下突过去了。”
刘三记下了这些话。他知道李根柱是谁——陈远山手下的尖兵,打过好几场硬仗。
天快黑时,他蹲在水井边洗抹布,又听见几个老兵围在一起说话。
“听说减重的新零件下来了?”
“下来了,王师傅亲自带人装的。前线优先配,咱们下周就能换。”
“那敢情好,再轻半斤,跑山路都利索。”
刘三心里一紧。量产已经开始,而且不止是试验品,已经排到全军换装顺序。
他抬头看了看工坊方向,看见王德发带着两个年轻士兵走出来,手里拿着几根金属管状物,放进木箱里。箱子上有标记,写着“改进型护木组件”。
他没敢靠太近,只远远瞄了一眼。那零件比普通步枪的短,表面有焊接痕迹,但做工整齐。
夜幕降下后,营地进入一级戒备状态。非编制人员不得随意走动。刘三借着帮忙清理马槽的机会,混到后勤区角落,等运料车准备出营。
他提前把一张伪造的调令塞进车夫烟盒里。那人抽完烟发现纸条,也没多问,点头让他搭车。
车刚出南门,就被一队巡查哨拦下。
“车上谁?”
“老张,送空车回去。”
“后面那个呢?”
刘三掀开草席露脸:“民夫刘石头,顺路回村。”
哨兵举着灯笼照了照他的脸,又看看登记簿。“你们村今天没报进出名单。”
“昨儿报的,李干事签的字。”刘三从怀里掏出名册页,递过去。
灯笼光下,那页纸边角磨损,字迹模糊,但印章清晰。哨兵对照了一下,挥了挥手:“走吧,路上别停。”
车子缓缓前行,碾过土路发出咯吱声。刘三坐在车尾,回头看了一眼营地。灯火稀疏,岗哨林立,但秩序井然。
他知道这次任务没暴露。
出了五里地,他在岔路口下车,钻进一片树林。从腰带夹层掏出一个小本子,借着微弱天光写下几行:
“改装枪已实战测试,精度高,射速快,连续射击无卡壳;换弹流程简化,士兵适应良好;新型减重部件开始装配,优先配发前线;全军换装计划已启动,非临时试验。”
他合上本子,塞进鞋底。
这情报必须连夜送回去。
而此时,指挥棚里的陈远山仍在伏案工作。他刚画完一张新式枪托的结构图,又叫来通信员。
“给孙团长发电,就说我们改装枪已定型,下周可以提供二十支支援友军。另外,请他留意东面动向,我怀疑日军这次试探,是在找突破口。”
通信员记下内容,转身离开。
陈远山揉了揉眼睛,端起桌上凉透的茶喝了一口。他盯着地图上日军可能进攻的路线,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他还想不到,有人刚刚从他的营地里带走了最核心的情报。
他也无法察觉,那些他亲手推动的改变,正在引来更深的注视和算计。
更不知道,这份关于武器改进的平静夜晚,其实已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悄然撕开裂口。
刘三穿行在野地里,脚步加快。他绕开大路,专挑沟壑和林带走。衣服被露水打湿,鞋底沾满泥。
前方出现一座废弃庙宇,塌了半边墙。他闪身进去,靠在石柱后喘气。
掏出本子,翻到最后一页,补充一句:
“陈部士气高涨,老兵敢冲机枪阵地,战术协同明显提升。非仅武器之变,实为战力重塑。”
他吹灭随身带的小蜡烛,将本子重新藏好。
外面风声呼啸,远处隐约有狗吠。
他靠着石柱闭了会儿眼,又站起来,推开通往后山的小门。
月光斜照在断碑上,映出半个残字——“忠”。
他没停下,一脚踩进杂草丛生的土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陈远山放下笔,抬头看了眼挂钟。凌晨一点十七分。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夜风扑面,带着湿气。岗哨在百米外来回走动,枪刺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回桌前,把图纸收进铁皮箱,锁好。
明天还要开战术会,讨论防线调整。
他吹熄油灯,屋里陷入黑暗。
只有窗外的哨兵继续走动,皮鞋踩在碎石上,发出规律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