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山走出偏厅时,手里还攥着那本被墨迹涂黑的账本。阳光照在台阶上,他脚步没停,直接朝库区方向走去。张振国紧跟在他身后,手已经按在了枪柄上。
“封库。”陈远山只说了两个字。
张振国立刻转身,快步跑到营门外。不到十分钟,一队士兵跑步抵达,枪上刺刀,步伐整齐地列在军需库外。守库的两名士兵站在门口,一人手里拿着钥匙,脸色发白。
“奉师座命令,封锁军需库。”张振国走到门前,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
拿钥匙的士兵吞了口唾沫:“赵主任没签字,我们不能开门。”
“我不需要赵主任的签字。”张振国往前一步,“现在这库,归我管。”
另一名士兵还想说话,张振国抬手一挥。两名战士上前,手里拿着铁钳,对准挂锁就是一下。金属断裂声响起,门被猛地推开。
一股混着霉味和谷物腐烂的气息冲了出来。库房里光线昏暗,靠墙堆着麻袋,有的已经破开,米粒撒了一地。木箱横七竖八地倒着,有些盖子都没合上。
陈远山走进去,脚步踩在泥地上发出闷响。他没看四周的人,直接从怀里掏出记事本,翻到空白页。
“分组清点。”他说,“粮食、弹药、药品、被服、武器配件,每一项单独登记。谁负责哪一堆,名字写在纸上,当场签字。”
张振国点头,立刻安排人手。六名军官带着士兵分开行动,有人搬开麻袋,有人打开木箱,登记员蹲在地上一笔笔记录。
不到二十分钟,第一个报告传来。
“师座!糙米账面三千斤,实存九百三十斤!”
陈远山低头写下数字,没抬头。
又过片刻,弹药区有人喊:“步枪弹登记八千发,实际清点三千八百发!差四千二百发!”
他继续记,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很重。
医疗区那边,一名士兵打开一个铁皮箱,里面几盒药散乱放着。他拿起一盒,念出标签:“磺胺粉,两克装。”打开后,里面是褐色粉末,用纸包着。
“这不是磺胺。”随行的卫生员接过看了看,“磺胺是白色的。这像是晒干的草药末。”
陈远山走过去,亲手打开另外三盒。全都一样。
他把盒子扔进空箱里,说:“全部封存。这批药,不准动。”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德发提着工具箱跑进来,裤脚全是泥,额头冒汗。
“师座!”他喘着气,“我刚看了你们送来的两支备用枪管,不对劲!”
陈远山看向他:“怎么说?”
“编号被人磨掉了,重新刻的。”王德发从箱子里拿出一根枪管,“原厂的编号是机器压的,深浅一致。这个是手工刻的,深一道浅一道,而且金属表面有刮痕,明显是后来处理的。”
他把枪管递给陈远山。陈远山接过,对着门口透进来的光仔细看。管壁上的数字歪歪扭扭,边缘不齐。
“你确定不是生产误差?”
“不可能。”王德发摇头,“我在兵工厂干了二十年,这种编号我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拿旧枪管翻新的,材质也不一样,打不了几轮就得炸膛。”
陈远山把枪管放在桌上,声音冷了下来:“还有多少这样的配件?”
“仓库里堆放的备用枪管有四十根,我只看了两根就发现问题。其他像刺刀、扳机簧这些,还没查。”
“全查。”陈远山说,“所有武器配件,一根一根过。有问题的单独放,贴上标记。”
王德发点头,立刻动手。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小锉刀和放大镜,蹲在地上开始检查。
清点继续进行。被服区的情况更糟。账本上写着四月十日入库棉衣八百件,可现场只找到一百七十件,其余全是空箱子,堆在角落。
“这些箱子没开封。”张振国掀开一个,“里面是空的。”
陈远山站在那堆箱子前,一句话没说。他翻开记事本,在“棉衣”后面画了个圈,写上“缺六百三十余件”。
药品区的统计完成,账面登记奎宁两箱、绷带五十卷、碘酒三十瓶。实际只有半瓶碘酒,其余全无。
“他们连绷带都拿走了?”张振国声音压低,“前线伤员缠的是破布条……”
陈远山合上本子,走到中间的空地上。所有清点军官陆续报来结果。他让人把数据汇总到一张大纸上,列成表格,每一栏都写明账面数、实存数、差额。
最后,他在表格下方写上:“经实地核查,军需库内主要物资短缺均超过百分之五十。其中粮食缺额百分之七十,弹药缺额百分之五十二,药品近乎全无,武器配件存在大量非制式翻新件,疑为调包后私运出售。”
三名负责清点的军官在表格下方签下名字。
“这张表,复印三份。”陈远山说,“一份留底,一份送司令部备案,一份我亲自保管。”
张振国低声问:“赵世昌要是派人来抢呢?”
“那就让他们试试。”陈远山看着他,“你带两个排,二十四小时轮班守库。任何人靠近,先问口令。不答,就地扣押。”
正说着,库外传来汽车引擎声。一辆黑色轿车驶入库区大门,车停稳后,一名副官下车,快步往这边走。
“师座,赵主任让您马上去一趟办公室。”
陈远山没动:“我现在正在执行军务。”
“赵主任说,这是紧急军情会议,所有主官必须到场。”
“告诉他,我在清点军需物资。”陈远山盯着那副官,“等我清点完,自然会去。如果他觉得这事比士兵吃不上饭、打不了仗还重要,让他自己来宣布解散部队。”
副官脸色变了变,没敢多说,转身走了。
王德发这时抬起头:“师座,我又查了十根枪管,七根有问题。还有五把刺刀,柄上的厂标是后来焊上去的。”
陈远山走过去,拿起一把刺刀。刀身锈迹斑斑,护手处有一道焊接痕迹,颜色和原金属不一样。
“把这些都拍下来。”他说,“登记造册,加双层封条。”
“要不要上报兵工署?”王德发问。
“先不急。”陈远山把刺刀放回原位,“现在上报,只会被压下来。等我把所有证据理清楚,一次交出去。”
张振国走过来:“外围岗哨已经布置好,兄弟们都上了刺刀。只要有人想硬闯,立马能控制。”
陈远山点头:“你守在这里。我回帐篷整理材料,明天一早把这份清点报告送出去。”
他拿起桌上的《物资短缺对照表》和配件异常清单,转身往外走。王德发提着工具箱跟在后面。
天色渐暗,库区外的临时指挥部帐篷亮起了煤油灯。桌上摆好了纸笔,一份空白战报格式已经铺开。
陈远山坐下,拧开钢笔。
王德发站在旁边,低声说:“师座,我还发现一件事。”
陈远山抬头。
“那些被换下来的原厂配件,做工精细,根本没必要淘汰。它们是被人整批拆下来,换成了劣质货。这种事,没内部人配合,做不了。”
陈远山握笔的手顿了一下。
他慢慢写下第一行字:“经查,军需库物资严重短缺,多项补给实存不足账面一半……”
帐篷外,风刮过库房铁皮屋顶,发出低沉的响声。
一名士兵悄悄靠近岗哨,手里拿着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