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昌走出偏厅前那道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墙上。陈远山没动,背脊挺直,手还搭在铁盒的锁扣上。屋里的烟味还没散尽,他低头看了眼桌角,那里还留着赵世昌按灭烟头时压出的焦痕。
门关上了。
走廊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抬起手,慢慢把军装领口的褶皱捋平,动作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力道。然后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
阳光从走廊一侧的窗子里照进来,斜斜地铺在地上。他逆着光往前走,影子拉得很长。迎面有两个穿着军官服的人走过,其中一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向主会场。
推开门的时候,里面正在讨论后勤调度的问题。一个穿灰呢军服的参谋正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声音不高不低地说着什么“优先保障主力部队作战需求”。角落里,周参谋长坐在原位,笔尖停在纸上,抬眼看了他一下。
陈远山回了个点头,走进去,回到自己的座位。
他把公文包放在桌上,打开,取出那个铁盒。盒子表面有些磨损,边角磨出了金属原色。他把它轻轻放在桌面上,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指压了压盖子,确认它锁得结实。
然后他拿出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
钢笔拧开,笔尖落在纸上。
“赵世昌已明示收编意图,拒绝。后续必有反制。”
字写得重,每一划都透着纸背。写完后,他合上本子,放回口袋,坐正身体,目光投向讲台。
会议还在继续。
有人提到下一季度的补给分配方案,说要向“稳定可靠”的部队倾斜资源。话音刚落,后排就传来几声附和。陈远山没说话,只是盯着发言人的脸,记下他说话时右手不自觉地摸了三次袖口的动作。
这人是赵世昌派系里的联络官,以前在两次会议上都替他传过话。
讲台上的声音还在继续,说到防空哨所布防时,突然顿了一下,看向陈远山:“陈师长,你们战区最近和日军交火频繁,前线情报系统有没有压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他站起来,声音平稳:“压力一直有。但我们的侦察兵每天夜里都在活动,敌情日报从没断过。只要弹药能按时到,我们就能守住防线。”
那人笑了笑:“我是说,万一上面调配紧张,优先给了别的部队,你们能不能撑住?”
陈远山看着他:“我带的兵,从来不靠等补给打仗。缺子弹,我们就打近战;缺粮,就省着吃。但我们不会放一个鬼子过去。”
会场安静了一瞬。
周参谋长低头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那个提问的人没再开口。
会议转入下一个议题,关于新兵征召名额的分配。陈远山听着,一边在心里算着自己部队目前的编制缺口,一边留意着哪些人发言时眼神总往赵世昌的方向瞟。
中途休息铃响了。
他没动,坐在位置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旁边一个不认识的团长端着茶杯过来,笑着打招呼:“陈师长,听说你在北线打得不错啊。”
“仗是大家一起打的。”他说。
“哎,现在这种时候,能打的将领最吃香。”那人压低声音,“不过啊,光能打也不行,得有人撑腰。你这么年轻就当了师长,上面肯定有人看得上你吧?”
陈远山看了他一眼:“我这个师长,是弟兄们用命拼出来的。”
那人讪笑两声,端着杯子走了。
他坐着没动,直到铃声再次响起。
会议重新开始,主持将领宣布进入最后议程:各部队提交下一阶段作战计划书。
轮到陈远山时,他站起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走上讲台。
“我部计划在十天内发起一次突袭行动,目标是清河镇以东的日军据点。”他展开地图,“该据点控制两条运输线,驻军约一个中队,配有重机枪两挺、迫击炮一门。我们已摸清其换防规律,准备用夜袭方式突破外围防线,切断通讯,争取在天亮前完成拔点。”
底下有人问:“你们有多少兵力投入?”
“两个营为主力,一个连策应,工兵排负责炸毁铁路桥。”他说,“所需弹药清单已附在计划书后,请后勤部门尽快核准。”
“你确定能在夜间完成穿插?”另一个声音质疑,“那边地形复杂,万一迷路,可是要被反包围的。”
“我们派出三支侦察小队,来回勘察了四次。”陈远山回答,“路线已经标定,每个关键节点都有标记。而且,我们不是第一次打夜战。”
会场里没人再问。
主持将领点点头:“计划可行,报批程序走快通道,三天内答复。”
他走回座位,把文件夹收好。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骚动。
赵世昌回来了,身后跟着两名副官。他没看陈远山,径直走到前排坐下。但就在经过过道时,他脚步微顿,侧头对身边人说了句什么,那人立刻回头,朝陈远山这边扫了一眼。
他知道,那是警告。
但他没避开视线。
会议结束前十五分钟,一名勤务兵匆匆进来,在主持将领耳边低语几句。那人脸色变了变,随即宣布临时增加一项议程:通报近期军纪整肃情况。
“最近发现个别单位存在私调军备、擅自转移补给物资的行为。”他说,“总部已成立调查组,凡涉及者,一律严惩不贷。”
全场安静。
陈远山的手指缓缓移向铁盒。
他知道,这是冲他来的。
但他也清楚,真正该怕的人不是他。
会议结束铃声响起。
众人陆续起身收拾文件。陈远山坐着没动,等人群散去大半,才慢慢合上公文包,将铁盒重新塞进夹层。
周参谋长走过他身边时,停下脚步,低声说:“你的计划书,我会亲自跟进。”
他点头:“谢谢。”
对方走了两步,又回头:“小心点。”
他也只回了两个字:“明白。”
会场里只剩零星几个人还在整理资料。他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浑身是泥的传令兵冲了进来,手里攥着一封电报,声音嘶哑:“报告!前线急电——李庄据点昨夜遭袭,守军全数殉国,日军正在集结兵力,向我纵深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