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山道上渐渐远去,陈远山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的树影里。他怀中那半块火柴盒被布条裹紧,贴着胸口放着。风从背后吹来,卷起军装下摆,他没有回头。
同一时间,赵世昌的办公室灯还亮着。
副官推门进来时,他正坐在桌前翻看一份电报记录。纸页边缘已经泛黄,字迹潦草,但能辨认出“孙团驻地”“夜会三小时”“地图摊开”几个关键词。他看完后把纸放下,手指敲了两下桌面。
“消息确认了?”
“是。”副官低声说,“孙团副官发来的密电,陈远山午后离开,两人谈得久,走时神情严肃,不像争执。”
赵世昌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墙边的作战图前。他的手指划过清河渡口到东岭一线,停在两个红点交汇的位置。
“不是争执?那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他说,“一个杂牌师长,一个正统出身的团长,平日连补给都要抢,今天却能坐下来喝一壶酒,谈三个钟头?”
副官没接话。
赵世昌转过身,“他们之间一定有约定。你去查,最近有没有异常调动,尤其是联络人员安排。”
“已经有线索。”副官递上一张纸条,“孙团今早加派了一名传令兵前往边界哨卡,持特别通行令。此人名叫李青山,原是二营副营长。”
赵世昌盯着那名字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好啊,这是要派人常驻了。”他走回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份空白公文纸,提笔就写。
副官站在一旁看着,见标题落笔就是“紧急军情呈报”。
“写什么?”
“写陈远山勾结友军,私设联络机制,图谋不轨。”他不停笔,继续往下写,“以‘战术观察员’为名,行渗透控制之实。其部已向孙团移交主力营布防图,此举严重违反军事保密条例,形同通敌。”
副官皱眉,“可这……只是合作抗日前线协调,未必算违规。”
“我说是,就是。”赵世昌头也不抬,“南京最忌什么?不是败仗,是结党。只要让他们觉得陈远山在拉山头,自然有人会出手压他。”
他写完最后一行,吹干墨迹,将纸折好装入信封,在封口处滴上蜡油,用印章压下。
“此信必须直达军务处王参议手中。不能经情报科,不能走常规渠道。”
“属下明白。”
“就说这是前线急报,涉及重大军机泄露风险。”他把信交给副官,“记住,语气要急,事态要重,但不要提我名字。让上面觉得是基层军官自发上报,不是我在干预。”
副官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赵世昌又叫住他,“再拟一份电文,发给后勤调度组。就说陈远山所部近三个月弹药消耗超标百分之四十,申请核查其补给流向。顺便提一句,该部曾私自改装武器,可能存在倒卖军资嫌疑。”
副官迟疑,“这些数据并不属实。”
“那就造一份。”赵世昌坐回椅子,“我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怀疑。一旦南京开始查账,他就得自证清白。到时候焦头烂额,哪还有工夫去拉拢别人?”
他说完,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已经凉了。
副官拿着信退出房间。
门关上后,赵世昌起身走到窗前。天色暗沉,远处营地灯火稀疏。他望着那片黑暗中的光点,嘴角慢慢扬起。
“你以为联合一个孙团长就能立住脚?”他低声说,“这支部队,从来不是靠打仗说了算的。”
他放下杯子,从柜子里拿出另一本册子,翻开第一页。上面列着十几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有标注。他在“孙青山”三个字上画了个圈,又在旁边写下“可疑关联”。
接着他又翻到陈远山的名字,前面已有三条批注:
- 擅改装备,破坏统一制式;
- 鼓动士兵,言论倾向激进;
- 近期与外报记者接触频繁。
他在最后加了一句:“图谋串联,意图建立独立指挥体系。”
合上册子,他把灯熄了。
屋内陷入昏暗,只有窗外透进一点月光,照在桌角的信封上。那封尚未寄出的报告静静躺着,像一块压在秤盘上的石头。
与此同时,陈远山已回到驻地。
他翻身下马,警卫接过缰绳。他没有立刻进屋,而是站在院中看了一圈。操场上还有士兵在练投弹,远处工坊传来锤打声。王德发带着几个工匠正在测试新改装的枪管支架。
他走进办公室,掏出火柴盒,打开看了一眼。字迹依旧清晰:**联络官明日到,接头暗语“东风起”。**
他把盒子收好,拿起笔开始写命令。
第一条:明日七点整,张大柱带两名随从前往边界哨卡,接收孙团联络官李青山。交接过程不得携带武器,仅以军礼为识。
第二条:设立专用通讯频道,每晚九点互通一次敌情动态,遇紧急情况随时加密通报。
第三条:医疗队准备两张备用床位,随时接收孙团伤员。
他写完后盖上章,交给门外等待的通讯员。
“马上送出去。”
通讯员领命而去。
陈远山坐下,揉了揉太阳穴。这一天太长,但他知道不能停。同盟刚成,根基未稳,任何疏漏都可能被利用。
他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地图。清河渡口、东岭、老鹰坡……那些标记都是明天要走的路。
他站起来,重新铺开一张纸。
这一次,他开始绘制兵力调度预案。每一个时间节点,每一支预备队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他要在最短时间内让整个部队进入协同作战状态。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张振国来了。
“人都安排好了。”他说,“张大柱也准备好了,明早准时出发。”
陈远山点头,“通知各营,从今晚开始加强夜间巡逻。特别是通信线路和粮库周边。”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陈远山停下笔,“但我总觉得,有些人不会让我们安生。”
张振国没再问。他知道陈远山很少凭空猜测。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林婉儿送来一批照片,是你上次战斗时拍的。她说可以登报,鼓舞士气。”
陈远山接过相册翻开。第一张是战士们冲锋的画面,第二张是缴获的日军旗帜,第三张是一个年轻士兵抱着受伤同伴往战地医院跑。
他看了一会儿,合上本子。
“先放着。”他说,“等这次联络完成再说。”
张振国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屋里只剩陈远山一人。
他重新拿起笔,继续写调度方案。窗外夜风穿过院子,吹动窗帘一角。桌上台灯晃了一下,光影偏移,照在地图边缘的一处空白上。
那里还没有标记,但很快就会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