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李二狗就被叫到了师部。他一路小跑过来,脚上那双旧布鞋已经磨出了洞,露出半个脚趾头。推开屋门时,他下意识挺了挺腰,手也抬起来准备敬礼。
陈远山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支铅笔,在纸上画着什么。听见动静,他抬起头,看了李二狗一眼。这一眼让李二狗心里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胸口。他站得更直了。
“你来了。”陈远山放下笔,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听得清楚,“坐。”
李二狗没敢坐。他站在原地,低着头,手指不自觉地抠着裤缝。
“昨天晚上,我跟张副师长说了件事。”陈远山站起身,走到墙边的地图前,“我们部队的补给,被人截了。”
李二狗猛地抬头。他知道这事。这几天伙房的饭越来越稀,野菜越加越多。老兵们不说,可眼神都不对了。
“不是没发。”陈远山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是有人把本该给我们的东西,转去了别处。三十八旅的那个仓库,装的是我们的粮和弹。”
屋里没人说话。张振国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盯着李二狗。
“我要你去拿回来。”陈远山转过身,“带五个人,走荒林小路绕到谷口。等车进来,动手。”
李二狗喉咙动了一下。他知道这叫什么——劫军车。这是死罪。抓到了,不用上军事法庭,当场就能枪毙。
“不去?”陈远山问。
“我去。”李二狗开口,声音有点哑,“就是……要是被抓了,怎么办?”
陈远山走过来,站到他面前。比他高半头,肩膀也宽得多。他伸手拍了下李二狗的肩,力道很重。
“你说是我派的。”他说,“名字报出来,责任我担。”
李二狗没再问。他抬起手,敬了个礼。动作不太标准,可很用力。
“挑人。”陈远山退回桌边,“中午前出发。穿便衣,不留痕迹。”
李二狗点头,转身出门。风从门口灌进来,吹得桌上那张地图一角翘了起来。张振国走过去压住纸角,低声说:“真让他去?”
“他已经不是那个逃兵了。”陈远山看着门外的背影,“那一仗之后,他变了。”
张振国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说的是哪一仗。半个月前的小规模遭遇战,李二狗原本缩在战壕后头,可看到班长倒下,他冲出去拖人,背上还中了一枪。活下来了,伤好了,整个人也不一样了。
李二狗挑了四个人。都是平时不怎么说话的,能吃苦,下手稳。他们换了衣服,灰布衫,破裤子,脸上抹了锅底灰。枪藏在包袱里,只带短刀和麻绳。没人多问一句,拿了东西就走。
山路不好走。五个人贴着林子边缘往前挪,踩断的树枝都要回头掰正,怕留下痕迹。太阳升到头顶时,他们到了预定位置。
是个U形弯道。一侧是陡坡,长满杂草和矮树;另一侧是深沟,底下有条干涸的河床。车到这里必须减速,不然容易翻。
李二狗分了任务。两个人爬到坡顶警戒,两个埋伏在路侧灌木后,他自己守在退路旁的树下,牵着两匹马。
他们趴下,等。
太阳晒得人发昏。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流,进眼睛,辣。没人擦。嘴干得发苦,也没人喝水。他们盯着远处那条土路,一寸都不敢移开眼。
午时三刻,远处扬起一阵尘土。
李二狗心跳快了。他抬手,做了个手势。坡上的两人立刻伏低身子,路侧的也缩进了草丛。
车子慢慢靠近。军用卡车,绿色车身,车头插着一面旗。车牌是三十八旅的编号。驾驶室坐着两个兵,车厢四周站着四个,都挎着枪。
车速慢下来,进入弯道。
李二狗深吸一口气,猛然挥手。
坡上两人滚下山坡,直扑车厢守卫。路侧的两个蹿出,一人挥刀割断固定油布的绳子,另一人抄起木棍砸向轮胎旁的押运兵。
李二狗冲向驾驶室。他跳上踏板,一把拉开副驾门,刀尖抵住司机脖子。
“停车!”他吼,“不杀你,别动!”
司机僵住,手松开方向盘。车歪了一下,撞上路边石堆,熄火了。
车厢上的两个守卫反应很快,伸手去摸枪。可还没拔出来,就被扑倒。一个被木棍打中手腕,枪掉在地上;另一个想喊,麻绳套上来,直接勒住嘴,往后一拖,摔进沟里。
剩下两个往车下跳。一个刚落地就被绊倒,脸上挨了一拳,晕了过去。另一个跑出几步,被坡上扔下的石头砸中后脑,扑通栽倒。
六个人全趴下了。
李二狗喘着气,刀还在司机脖子上。“别耍花样。”他说,“指路。走小道,回我们驻地。”
司机哆嗦着点头。
他们把押运兵拖到沟底,手脚绑住,嘴堵上,扔进灌木丛深处。车上的油布掀开一半,下面是成堆的麻袋,还有几只木箱,写着“步枪弹药”。
李二狗爬上驾驶座。司机坐在旁边,指路。车重新发动,沿着荒林小道往回走。他们避开主路,绕过两个检查哨,一路没停。
太阳偏西时,车上了最后一段山路。前方就是驻地防线,再走两里就进安全区。
李二狗握着方向盘,手心全是汗。他回头看了一眼。烟尘落在身后,路上空无一人。
“到了。”司机小声说,“前面拐过去,就是你们的岗哨。”
李二狗没答话。他盯着前方弯道,脚踩油门。
车轮压上碎石,发出咯吱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