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死寂般的疲惫。杨凌卸下“杨凌”的华丽外壳,那张在聚光灯下完美无瑕的脸,此刻在后台镜前灯的冷光里,只剩下一种被抽空灵魂的苍白。眼下的乌青连厚重的舞台妆都难以完全掩盖,眼神空洞,仿佛刚才在台上燃烧所有生命力唱跳的,是另一个与她无关的人。
“凌凌,回去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孟美岐揽着她的肩,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吴宣仪递过保温杯,声音温柔:“喝点温水,嗓子都哑了。”
姐姐们围在她身边,如同众星捧月,可那温暖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壁,无法真正传递到她心底。
她只是机械地点头,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练习过千万次、却毫无温度的完美笑容:“嗯,我没事,姐姐们别担心。”
回到酒店,那扇厚重的房门成了隔绝世界的屏障。反锁,挂上安全链,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碎。她背靠着冰冷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蜷缩在玄关的阴影里。门外姐姐们担忧的敲门和轻声呼唤,像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模糊而不真切。
每一天,都是如此。像一只受伤的困兽,在无人可见的角落里,独自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杨兵那些恶毒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反复穿刺着她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都是因为你!”“祸水!”“你才该下地狱!”……还有姐姐方婷宜挡在她身前时,那抹苍白而释然的微笑……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无法挣脱的绝望之网。
这天晚上,演出格外成功,她的状态甚至堪称“完美”。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最后烛火熄灭前,最剧烈的燃烧。
后台里,她拉住孟美岐的衣袖,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空气吞没:“美岐姐……我、我突然好想吃街角那家店的百合粥……”她抬起眼,眼中竟带着一丝久违的、近乎脆弱的祈求,“可以吗?”
这细微的、带着依赖的请求,让连日来忧心不已的姐姐们几乎喜出望外。她终于肯主动要东西了!
“好!你等着,我们马上去买!”孟美岐立刻答应,吴宣仪、傅菁几人也连忙起身,恨不得立刻将粥捧到她面前。
看着姐姐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杨凌眼中那点伪装的微光瞬间寂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她迅速回到房间,“咔哒”、“哗啦”,反锁,挂链,将最后一丝可能的光源彻底阻断。
黑暗中,她靠着门坐下,从背包最隐秘的夹层里,摸出那把冰冷、小巧的水果刀。金属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却奇异地带来一种扭曲的平静。
“只要我死了……”她低声呢喃,声音空洞,像是在宣读一份与自己无关的判决书,“姐姐就安全了……方家就安宁了……所有的错误……都由我来终结……一切都……解脱了……”
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对终结的渴望。她抬起左手,右手握紧刀柄,对着腕间那道脆弱的青色血管,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地划了下去——
刺痛传来,温热的液体汹涌而出,迅速染红了素色的地毯,开出绝望的花。
……
已经走到酒店大堂的杨超越,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几乎让她窒息。凌凌刚才的眼神……那不是渴望食物的眼神,那是……诀别!
“不对!!”她猛地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转身,像一道旋风般冲回楼上,疯狂地拍打着杨凌的房门,“凌凌!开门!凌凌!你回答我!!”
门内死寂无声。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杨超越,她几乎是嘶吼着叫来了酒店服务员。当房门终于被强行打开,安全链崩断的声响中,杨超越看到了让她毕生难忘的景象——
她的妹妹,蜷缩在玄关的阴影里,脸色白得像纸,左手无力地垂落,腕间那道狰狞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在她身下汇聚成一滩刺目的暗红。那把沾血的小刀,就掉落在她的手边。
“凌凌——!!”杨超越的脑子“嗡”的一声,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冲过去,双腿发软地跪倒在地,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气息时,眼泪瞬间决堤。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她撕心裂肺地朝着门外尖叫,同时脱下自己的外套,死死按住那不断流血的伤口,试图堵住那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力。
医院,抢救室的灯亮得刺眼。
闻讯赶来的其他姐姐们面色惨白地守在门外,孟美岐靠着墙,身体不住地发抖;吴宣仪捂着嘴,眼泪无声滑落;Yamy紧握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击垮了。
医生走出来,表情凝重:“失血过多,深度昏迷。情况很不稳定,就看……她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求生意志?那个一次次把自己封闭起来,最终选择用最极端方式寻求解脱的妹妹,她还有求生意志吗?这个念头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冰窖。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在黑暗中漫长的跋涉。
杨凌始终没有醒来,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靠着仪器和药物维持着生命体征。姐姐们轮流守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不停地跟她说话,讲述团队里的趣事,回忆练习时的辛苦与欢笑,祈求她能听见,能为了她们再努力一次。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
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
直到那个清晨,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温柔地洒在杨凌苍白的脸上。
守在床边、因极度疲惫而眯着眼睛打盹的杨超越,感觉到握在掌心里的、那只冰凉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猛地惊醒,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床上的人。
只见杨凌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颤动了几下,然后,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初醒的眼神迷茫而空洞,适应着病房内昏暗的光线。
她醒了。
杨超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恐惧和疲惫,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凌凌……?你……你醒了?”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哽咽,小心翼翼地,仿佛怕惊扰了这个易碎的梦。
杨凌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聚焦在床边泪流满面的杨超越脸上。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杨超越却顾不上那么多,她一边紧紧握住杨凌的手,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边用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的手机,拨通了那个置顶的群聊电话,泣不成声地对着那头喊道:
“醒了……她醒了……凌凌醒了!!”
电话那头,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混杂着哭声和激动呼喊的嘈杂声。
微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阴霾,虽然微弱,却真实地照了进来。只是,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盛着的依旧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茫然,仿佛刚刚从一个漫长而痛苦的噩梦中挣脱,尚未真正回归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