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咖啡馆的隐秘包间内，空气凝滞得如同胶质。杨凌（方婷萱）被五道熟悉的身影包围，内心最初的惊喜和困惑，早已被一种冰水下涌般的寒意取代。
是姐姐“方婷宜”发来的短信，说“廷皓”、“若白”、“晓莹”、“光雅”都在，有件关于她过去和未来的重要事情，需要一起谈清楚。短信里的措辞亲切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郑重，她没有多想，怀着一丝忐忑和隐约的期待来了。
推开门时，看到那张长桌旁坐着的五个人，她的心跳确实漏跳了一拍。哥哥“方廷皓”坐在主位，神情是惯常的沉稳，只是目光扫过她时，似乎比平日更显深邃。“若白师兄”坐在他身侧，依旧坐姿笔挺，侧脸线条冷硬，在她进来时，眼睫似乎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将目光径直投向她。而“范晓莹”和“光雅”坐在另一边，她们对她露出了笑容，但那笑容……似乎有些紧绷，少了往日毫无阴霾的热络。
最让她感到一丝异样的是姐姐“方婷宜”。她就坐在“方廷皓”的另一边，穿着她常穿的那件米白色针织开衫，长发柔顺。在杨凌（方婷萱）进门时，她抬起眼看向她，嘴角甚至微微弯了一下，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而让杨凌觉得那目光像隔着毛玻璃，有些模糊的冷。
“都到了，坐吧，萱萱。”“方廷皓”开口，声音平稳，指了指留给她的那个座位，正好在“方婷宜”和“若白”之间的空位。
她依言坐下，手心微微沁出汗意。包间里安静得有些异常，预想中好友重逢的寒暄或是家人间的关切询问都没有出现。这沉默像不断加压的空气，让她不安。
“哥，姐姐，若白师兄，晓莹，光雅，”她努力让自己镇定，目光依次看过他们，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方廷皓”与“方婷宜”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很快，快到杨凌（方婷萱）无法解读其中的含义。“若白”依旧沉默着，视线落在面前的杯沿上。“范晓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布上划着圈，“光雅”则垂着眼，避开了她的目光。
“婷萱，”“方廷皓”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今天叫你来，是想当面……厘清一些状态。关于你，关于方家，也关于……你今后的路。”
厘清状态？杨凌（方婷萱）的心提了起来。她看向身边的“方婷宜”，下意识地想寻求一丝安慰或提示。但“方婷宜”没有看她，只是微微侧着头，似乎在专注地听着哥哥说话，侧脸的线条显得有些……疏离。
“你回来了，我们都很高兴。”“方廷皓”继续说道，“但你也知道，你的身份，你的经历，比普通人复杂太多。戚百草，杨凌，现在又是方婷萱。每一种身份都带着过去的痕迹和……可能的问题。”
“若白”放在膝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我们希望你以后的生活能平稳，”“方廷皓”的目光变得锐利了些，“所以，有些关系，有些过去的……牵绊，或许需要重新审视，甚至……保持距离。这对你，对大家都好。”
重新审视？保持距离？杨凌（方婷萱）的呼吸窒住了。她猛地看向“若白”，对方却依然没有抬头。她又看向“范晓莹”和“光雅”，她们似乎把头垂得更低了。最后，她看向“方婷宜”，她的孪生姐姐，她以为无论如何都会站在自己这边的人。
“姐姐……”她喃喃出声，带着求助的意味，伸出手，轻轻抓住了“方婷宜”放在桌下的手腕。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对方皮肤的刹那——
“方婷宜”像是被火烫到一般，猛地抽回了手！动作之大，带倒了面前的水杯，清水洒了一桌。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包括杨凌（方婷萱）自己都还处于茫然惊愕的瞬间，“方婷宜”已经倏然站起身，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冰冷的决绝，然后，她扬起手臂——
“啪！”
一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杨凌（方婷萱）的左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杨凌（方婷萱）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长发遮住了瞬间红肿起来的脸颊和那双骤然空洞的眼睛。耳朵里是尖锐的鸣响，掩盖了杯盘倾倒的杂乱，也掩盖了包间里其他人可能发出的任何细微声响。脸上是火烧火燎的剧痛，但那痛，远远不及心底某个地方骤然崩塌碎裂带来的冰冷和空洞。
为什么……是姐姐？
没有斥责，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开场白。只有这记突如其来的、来自最亲近之人的耳光，像一把钝刀，粗暴地割裂了她对亲情所有温暖的想象和依赖。
她维持着偏头的姿势，没有动，也没有哭。巨大的震惊和伤害让她一时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只是茫然地睁着眼，看着木质桌面上流淌开的水迹。
“方婷宜”打人的手还停在半空，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紧握成拳，收了回去。她甚至没有再看杨凌（方婷萱）一眼，仿佛刚才那用尽全力的一击只是掸去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她面无表情地转向“方廷皓”，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方廷皓”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并未出声。“若白”的身体似乎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出一丝极力压抑的波动。“范晓莹”和“光雅”则彻底僵在座位上，脸色发白。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弥漫在包间里。
几秒钟后，杨凌（方婷萱）极其缓慢地、有些机械地转过头。她的左脸红肿明显，指印清晰，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用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如同蒙尘玻璃珠般的眼睛，空洞地扫过桌边的每一个人。
她没有再看“方婷宜”，也没有再看“方廷皓”，目光掠过“若白”紧绷的下颌，掠过“范晓莹”和“光雅”苍白的脸，然后，她慢慢地、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
没有质问，没有眼泪，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她只是默默地、低头捡起自己滑落到地上的背包，然后，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脚步有些虚浮，背影单薄得如同随时会消散的影子。
包间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那令人心寒的一切。
杨凌（方婷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咖啡馆，怎么穿过喧嚣的街道，又是怎么回到火箭少女集体宿舍的。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已经变得麻木，但那记耳光带来的冰冷和空洞，却从脸颊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浑身发冷。世界在她眼里失去了颜色和声音，只剩下一种嗡嗡作响的空白。
她回到宿舍时，里面空无一人。反手锁上自己房间的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她没有开灯，任由昏暗吞噬自己。脸颊贴着膝盖，长发披散下来，将红肿和狼狈遮挡。没有歇斯底里的哭泣，只有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和喉咙里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气声。
为什么……
为什么是姐姐动手？
哥哥的默许……若白师兄的沉默……晓莹和光雅的回避……
她做错了什么？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被“纠正”的“问题”吗？需要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厘清”吗？
绝望像潮水般涌上，将她淹没。她蜷缩起来，越缩越小，仿佛这样就能消失在角落里，不用再面对那个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冰冷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钥匙转动和女孩们叽叽喳喳的喧闹声——姐姐们结束工作回来了。
“累瘫了！明天我一定要睡到自然醒！”
“诶？凌儿房间门关着？灯也没开？她今天不是回家了吗？”
“可能睡着了？或者在戴耳机听歌？”
她们的声音由远及近，路过她的房门。
忽然，走在稍后面的徐梦洁脚步顿了一下，迟疑地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好像……有人在哭？很小声。”
走廊里安静了一瞬。
“凌儿？萱萱？你在里面吗？”Yamy的声音响起，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但那细微的、极力压抑的啜泣声，在安静下来的走廊里，似乎变得清晰了一点点。
孟美岐皱起眉，加大了敲门的力度：“萱萱？开门！是我们！你怎么了？”
依旧一片死寂，只有那令人心头发紧的哽咽声隐约透出。
“不对劲！”吴宣仪的声音带上了焦急，“凌儿从来没这样过！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杨超越的暴脾气一下子被点着了，她想起妹妹三年前毫无征兆地倒下，想起她醒来后的虚弱和努力，一股不祥的预感混合着焦躁猛地冲上头顶。她最看不得妹妹受委屈，尤其是这种不言不语的自我封闭。
“让开！”她低吼一声，不等其他人反应，后退一步，猛地抬脚——
“砰！！！”
并不十分坚固的宿舍门被硬生生踹开，锁舌崩裂，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门内昏暗的光线下，所有冲进来的火箭少女成员，瞬间僵在了门口，瞳孔骤缩。
她们最小的妹妹，那个昨天还站在璀璨舞台上温柔唱着《好久不见》的女孩，此刻像一只被遗弃的、遭受重创的幼兽，蜷缩在床头柜与墙壁形成的狭窄角落里。她身上还穿着白天出门时那身浅色衣服，此刻却凌乱地皱成一团。长发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露出的那部分左脸，红肿不堪，上面赫然是一个清晰无比的巴掌印。而她那双总是清澈或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地面，毫无焦距，里面盛满了破碎的泪光和一种让她们心惊肉跳的绝望死寂。
“凌儿——！”吴宣仪第一个失声惊呼，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你的脸！”段奥娟捂住嘴，倒抽一口冷气。
杨超越一个箭步冲过去，蹲下身，想碰她又不敢用力，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心疼而变调：“谁干的？！这是谁打的？！方婷萱你说话！谁欺负你了？！”
孟美岐、Yamy、Sunnee等人也迅速围拢过来，看着妹妹脸上的伤和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怒火和心疼在每个人胸口灼烧。她们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下午那条短信，以及杨凌说要出去“走走”。
“是方婷宜，对不对？”傅菁的声音发冷，她看着杨凌手机屏幕上还没来得及关掉的、来自“姐姐”的短信界面，上面清楚地写着见面地点和“廷皓、若白他们都在”，“是她把你叫出去的？然后……他们就看着？或者……他们也……”
李紫婷和赖美云已经找来了冰袋和毛巾，试图帮杨凌冷敷脸颊，却被她微微瑟缩着躲开。那下意识的躲避，充满了不信任和恐惧。
张紫宁气得浑身发抖：“她怎么敢？！她是亲姐姐啊！还有方廷皓，还有若白……他们……他们就这么看着吗？！”
Yamy作为队长，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到方婷宜的号码，在众人愤怒目光的注视下，按下了拨号键，并打开了免提。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方婷宜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和疑惑：“喂？Yamy？怎么了？这个时间……”
“方婷宜，”Yamy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丝毫往日的客套，“你对萱萱做了什么？”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什么？萱萱怎么了？她不是在家吗？”
“在家？”杨超越对着手机吼道，声音因愤怒而尖锐，“她现在在我们宿舍！脸上顶着一个巴掌印，人不人鬼不鬼地缩在角落里！方婷宜，下午不是你用短信把她叫出去的吗？不是你动的手吗？！”
“巴掌印？我打的？这不可能！”方婷宜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惊和焦急，“我下午一直在录音棚录新歌！我根本没给她发过短信！也没见过她！你们让我跟她说话！让我见见她！”
“见什么见！你还想对她做什么？！”Sunnee厉声打断，“短信是你号码发的！人是跟你出去才变成这样的！方婷宜，我们真是看错你了！从今往后，萱萱由我们火箭少女管！你们方家的人，离她远点！”
“你们听我解释！这一定有误会！让我跟萱萱……”
“嘟嘟嘟——”
Yamy直接挂断了电话，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看向依旧蜷缩在角落、对这场激烈的对话毫无反应的杨凌（方婷萱），眼神里充满了保护欲和沉痛。
“联系公司，把这件事报上去。”Yamy对孟美岐说，语气斩钉截铁，“在事情搞清楚之前，暂停萱萱所有与原家庭有关的行程接触。宿舍加强安保，未经我们所有人同意，谁也不许来打扰她。”
女孩们重重地点头，她们围在杨凌身边，用身体和目光筑起一道保护的围墙。尽管妹妹此刻封闭着自己，但她们发誓，绝不再让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伤害她一丝一毫。
而电话的另一头，被莫名冠以罪名、又惨遭挂断电话的方婷宜，握着手机，站在录音棚外的走廊里，脸色煞白，浑身冰冷。恐慌和愤怒交织——有人冒充她伤害了萱萱！是谁？目的何在？萱萱现在怎么样了？
她必须立刻找到哥哥，必须立刻查清楚！每一分每一秒的延迟，都可能让妹妹在误解和伤害中陷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