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乱葬岗”旧址的地下入口，比之前张楠独自前来时更加喧嚣和混乱。爆炸的余波显然也影响到了这里，入口附近的隐匿阵法似乎有些不稳，导致进出的人流比平日更加嘈杂、匆忙，也多了许多像我们一样带着伤、神色仓惶的“难民”。
空气中弥漫着地下河特有的湿冷霉味，混合着血腥、药草以及人群聚集的汗臭，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通道两侧惨绿色的萤石光芒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或麻木、或警惕、或贪婪的面孔。
我们这一行人互相搀扶，踉跄地顺着人流往下走。我背着昏迷的哆芋走在中间，张楠扶着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的三叔紧跟在后，沈清源则强打精神，半拖半扶着慕昭云和伤势较轻的石岩。小王和小李互相扶持，跟在最后，警惕地扫视四周。
我们身上涂抹的“伪创膏”和“敛息散”发挥了作用，加上刻意的伪装和真实的虚弱，在这群同样狼狈的人群中并不显眼。偶尔有目光扫过，大多也只是在我们背着的昏迷小女孩（哆芋）和明显重伤的同伴身上停留一瞬，便漠然地移开。在黑水墟，比这更惨的景象也屡见不鲜。
深入地下，来到那巨大的、嘈杂混乱的洞窟集市。与上次张楠来时的“相对有序”相比，此刻的黑水墟也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氛。许多摊主都神情紧张，不时抬头望向洞顶，仿佛担心上面的爆炸会波及下来。交易也变得更为急促、警惕。
我们需要尽快找到一个暂时容身之处，并为哆芋寻找救治的希望。
“先找地方落脚。”我压低声音对沈清源道，“沈师叔，您对这里比较熟，可知有什么地方……能暂时安置我们这样的伤者，又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沈清源喘息着，目光在混乱的摊位和人流中搜寻：“黑水墟有专门出租给外来者临时落脚的‘蜗居洞’，按日收取灵石，不问来历。但环境恶劣，且龙蛇混杂，并不安全。还有一种……‘黑痂老鬼’的‘沉疴馆’，名义上是给墟里受伤的亡命徒治伤的地方，收费昂贵，但也提供临时床位和基本的隔绝禁制，最重要的是……那老鬼只认灵石和罕见的伤病例，嘴巴极严。”
“沉疴馆在哪？”我毫不犹豫地问。对我们而言，一点基本的隔绝和相对专业的伤患环境，比灵石更重要。
沈清源指了一个方向，在洞窟更深处，靠近一条汩汩流淌的、散发着淡淡硫磺味的暗河：“那边……挂着一串风干兽爪和黑色药罐的洞口就是。”
我们朝着那个方向艰难移动。沿途，各种摊位上传来的叫卖、争吵、密谈声不绝于耳，偶尔还能听到关于“城东大爆炸”、“疑似古宝出世”、“姜家发疯了似的在找什么人”之类的零星议论，让我们心头更紧。
终于，看到了“沉疴馆”的招牌——其实没有招牌，只有洞口上方悬挂着十几只大小不一、颜色暗沉的干枯兽爪，以及几排散发着古怪药味的黑色陶罐。洞口狭小，里面透出昏暗的、仿佛混合了多种草药熬煮后的浑浊光线。
掀开厚重的、沾满污渍的兽皮门帘，一股更浓烈的、混合了血腥、腐败草药和某种刺鼻消毒药剂的味道扑面而来。馆内空间比想象中大，被粗糙的石壁分隔成十几个仅容一床的狭窄隔间，大部分隔间都躺着形形色色、气息微弱的伤者，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浑身缠绕着散发黑气的绷带，呻吟声、咳嗽声、咒骂声低低回荡。
一个身形佝偻、披着件油腻黑袍、脸上覆盖着一层仿佛烧伤后愈合的暗红色肉痂、只露出一双浑浊黄眼的老者，正蹲在一个火炉前，用一根骨棒搅拌着瓦罐里咕嘟冒泡的黑色药汁。听到动静，他头也没回，沙哑道：“新伤号？诊金十块中品灵石，床位一天五块，药另算。治不好的、惹麻烦的、付不起钱的，滚。”
语气冷漠至极。
我示意张楠扶好三叔，自己上前，将背上昏迷的哆芋小心地放在一旁一张空着的、铺着脏兮兮兽皮的石床上，然后取出一小袋灵石放在老者旁边的木桌上：“诊金和五天的床位费，先付。请教前辈，我妹妹……神魂与灵觉本源受损，七窍溢血，气息微弱，可还有救？”
老者这才慢慢转过头，那双浑浊的黄眼在哆芋苍白的小脸上扫过，又在她眉心那缕灰败气息处停留片刻，伸出枯瘦如鸡爪、指甲缝里满是黑垢的手，搭在哆芋手腕上。片刻后，他收回手，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声音依旧沙哑：“神魂透支，本源被异种魂力反噬侵蚀……伤得很怪，不像是斗法所致。小丫头年纪不大，灵觉天赋倒是不凡，可惜……”
“可有救治之法？”我心头一紧。
“养魂玉液’一滴，或‘凝神紫檀’三寸，辅以‘安魂香’连续熏燎七日，或可稳住伤势，再图恢复。”老者报出与沈清源之前所言类似的答案，但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这两样东西，黑水墟偶尔会出现，但价格……你们付不起。就算有，也轮不到你们这种来历不明的伤号。”
希望再次变得渺茫。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哪怕只是暂时吊住性命？”张楠忍不住颤声问道。
老者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我们这群狼狈不堪、却隐隐以我为首的“难民”，黄眼微微眯起：“办法……倒不是完全没有。只是代价更大，风险更高。”
“请前辈明示！”我立刻道。
“墟市深处，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场‘鬼拍会’。”老者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怪异的腔调，“那里拍卖的，都是些来路最不正、最危险、但也可能最有用的‘脏东西’。偶尔……会出现一些对神魂有奇效的偏门邪物或古残方，比如‘摄魂魔芋的汁液’、‘千年养魂木的碎片’、甚至‘夺舍失败的修士魂晶’……这些东西，用法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反噬，但若运用得当，或能强行补充神魂本源，以毒攻毒，暂时稳住这丫头的伤势，争取时间。”
鬼拍会？偏门邪物？以毒攻毒？
这听起来像是饮鸩止渴，但眼下，哆芋可能连今晚都撑不过去。
“下一次鬼拍会，什么时候？”我沉声问。
“就在明晚子时。”老者道，“地点不固定，需有引荐人或特定的‘鬼拍令’才能知晓并进入。老夫这里……恰好有一块多余的令牌，得来不易。”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令牌什么价？”
“三百中品灵石，或者……”老者黄眼在我们身上扫视，最后落在我腰间那个看似普通的储物袋上，“一件让老夫感兴趣的东西。”
我心中一凛。这老鬼眼力毒辣，恐怕看出我们并非普通难民。灵石我们还有一些，但三百中品灵石不是小数目，而且拿出太多灵石也可能引人怀疑。
我沉吟片刻，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盒，里面是之前炼制“九转化生膏”时剩下的一点点边角料，虽然药力大减，且不含核心古韵，但依旧散发着精纯的生机气息。“此物，乃家传伤药残料，蕴含精纯生机，对修复肉身损伤有奇效，不知可否？”
老者接过玉盒，打开一丝缝隙，浑浊的黄眼顿时亮了一下，仔细嗅了嗅，又用手指沾了一丁点放入口中尝了尝，脸上僵硬的肉痂似乎都动了动：“生机醇厚，药性温和少见……可。令牌给你。”他干脆地取出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木、触手冰凉、正面刻着一个狰狞鬼头的黑色令牌扔给我。
我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多谢前辈。还请前辈在我等离开前，尽量照看我妹妹，这些灵石，权当酬谢。”我又取出几十块中品灵石放在桌上。
老者收了灵石，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我们几人被安排到最角落相邻的两个隔间，用破损的屏风勉强隔开。环境恶劣，但总算有了一个暂时遮风挡雨（尽管是在地下）且相对隐蔽的落脚点。
张楠小心地将哆芋安顿在铺了干净衣物的石床上，握着她的手，寸步不离。沈清源立刻开始为伤势最重的三叔、慕昭云以及石岩他们检查、处理伤口，喂服仅存的丹药。我则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调息恢复，同时脑中飞速思考。
鬼拍会……明晚子时。必须去，也必须找到能暂时稳住哆芋伤势的东西。但我们这群伤号，拿什么去拍？灵石有限，能拿出的有价值又不至于暴露身份的东西更少。而且，鬼拍会那种地方，必定危机四伏，杀人越货是常事。
实力，我们需要尽快恢复哪怕一点点的实力。
我的目光落在左臂上，那里，药力与古韵烙印的融合似乎进入了一个平稳期，酥麻感减弱，一种新的、更坚韧的力量感正在缓慢滋生。或许……
又看向昏迷中眉头紧锁、气息冲突的慕昭云。她剑心中的那丝古战意，或许能在特定情况下，成为一种威慑？
还有三叔……他偶尔清醒时，眼中闪过的那些混乱画面和痛苦神色，似乎不仅仅是伤势所致……
黑水墟的阴影，将我们彻底吞没。而明晚的鬼拍会，或许是我们抓住的第一缕微光，也可能是……踏入更深黑暗的开始。
隔间外，沉疴馆里其他伤者的呻吟与低语，墟市隐约传来的嘈杂，混合着暗河水流与硫磺的气息，构成了一幅绝望与挣扎交织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