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穿越了厚重而温暖的迷雾,缓慢地回归。
首先感知到的是一种陌生的舒适和温暖——身下是略显坚硬但支撑良好的沙发,身上覆盖着一条厚实且出奇干净的羊毛毯,散发着一种清冷的、混合着魔药与淡淡尘埃的气息,与他纽蒙迦德房间或霍格沃茨塔楼的味道截然不同。
这药材的苦涩味让泽尔克斯意外的喜欢与感到放松。
宿醉带来的头痛并未完全消失,但已被一种温和的魔药效力大大缓解,只剩下隐隐的钝痛。
泽尔克斯极不情愿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低矮、有些剥落的天花板,和从厚重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灰蒙蒙的晨光。
这不是他的地方。
昨天……发生了什么来着?
记忆碎片猛地回涌:
翻倒巷、猪头酒吧、烈性的火焰威士忌、不受控制的话语、那双震惊而警惕的黑眼睛……以及最后,应该是斯内普……?
他猛地坐起身,毯子从身上滑落。
环顾四周,房间狭小、阴暗,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但一切都井井有条,整洁到近乎苛刻。
空气中弥漫着他熟悉的、却比霍格沃茨地窖更浓郁的魔药气息。
“你终于决定重新加入清醒者的行列了?”
一个冰冷、丝滑、带着毫不掩饰讥讽的声音从房间角落传来。
泽尔克斯循声望去,心脏猛地一跳。
斯内普坐在一张硬背木椅里,如同融入了阴影本身。
他看起来和昨晚一样,甚至更糟——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更深的青黑,仿佛一夜未眠。
他交叉着双腿,双手指尖相对置于膝上,那双黑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恼怒、审视、以及一种极度不适的探究。
“斯内普教授……”泽尔克斯开口,声音因初醒和酒精残余而有些沙哑,“这里……是……?”
“我的……住处,你来过。”斯内普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清晰的、仿佛被玷污了领地的嫌恶,“显然,某个人的酒量和其预言能力成反比,以至于需要被迫占用别人宝贵的私人空间来处理其……代谢废物。”
泽尔克斯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是强烈的窘迫和羞愧。
“我……昨晚……很抱歉。”他艰难地说道,试图理清混乱的记忆,“我似乎……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还……麻烦了你。”
“‘麻烦’是一个过于轻描淡写的词,康瑞。”斯内普站起身,缓缓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压迫感十足,“我更感兴趣的是另一个问题。”
他在沙发前停下,黑沉沉的目光如同锁定了猎物。
“为什么?”斯内普的声音压低了,却更加危险,“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在我面前,如此……轻易地卸下所有防备?展示你的脆弱?你的……痛苦?”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尖。
“你以为用几瓶昂贵的魔药材料,一点学术上的交流,甚至……”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一段不知真假的、关于翻倒巷雪夜的陈旧故事,就能换取某种……特殊的信任?就能让你觉得,可以在我面前表现出那副……可悲的、毫无威胁的样子?”
他的质疑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带着一种试图割裂距离的狠厉。
泽尔克斯仰头看着他,蓝眼睛里最初的窘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坦然。
他没有避开斯内普的目光。
“不是因为那些材料,也不是因为学术交流,”泽尔克斯轻声回答,声音稳定了许多,“西弗勒斯。”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斯内普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
“是因为你。”泽尔克斯继续说道,目光真诚得几乎让人无法承受,“是你本人。”
斯内普发出一声极轻的、难以置信的嗤笑,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话。
泽尔克斯却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提到了那个他们之间一直存在却从未被斯内普正面承认的纽带。
“就像很多年前,在那个雪夜里,是你选择扔下那瓶魔药一样,那一刻的决定,定义了你是什么样的人,而不是其他任何东西。”
出乎泽尔克斯意料的是,斯内普并没有暴怒或否认。
相反,他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扭曲的、近乎残忍的冷笑。
“啊,那个‘高尚’的举动。”他拖长了语调,充满了自嘲与讥讽,“让我来告诉你真相吧,康瑞,免得你继续沉浸在那可笑的感恩戴德里。”
他逼近一步,声音嘶哑而冰冷。
“那瓶魔药,根本不是什么完美的救命药剂。它还在实验阶段,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潜在的致命副作用!我把它扔给你,只是因为恰好需要一个……‘活体测试品’,来观察它在濒死条件下的反应和数据!一个翻倒巷垃圾堆旁的小混混,是最好不过的、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的选择!”
他死死盯着泽尔克斯,仿佛想从对方脸上看到幻灭和愤怒:“所以,收起你那套无用的感激。我救你,只是一个巧合,一次冷血的实验,和你今天能站在这里毫无关系!纯粹是你自己……走运罢了!”
他一口气说完,仿佛卸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又像是筑起了一道更高的冰墙,胸膛微微起伏着,等待着预想中的崩溃或愤怒。
然而,泽尔克斯的表情只是微微波动了一下,惊讶过后,却是一种更深沉的、了然的平静。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地、极其肯定地摇了摇头。
“不。”他轻轻地说。
斯内普皱起眉。
“看看现在的我。”泽尔克斯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斯内普,“也许那瓶魔药确实不完美,也许你当时有其他的想法。但是……”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结果是,我活下来了。因为那瓶魔药,因为你的‘顺手为之’,我今天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能和你说话,能……继续面对那些该死的未来。”
“你的初衷或许冰冷,西弗勒斯,但你确实伸出了手。这就足够了,这比一万个怀着‘高尚’动机却袖手旁观的人,都要真实得多。”
他站起身,比斯内普稍高一些的个头,气势上也丝毫不弱。
他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看清斯内普眼中那剧烈动荡的、试图掩饰却无法完全隐藏的情绪。
“你可以继续告诉我那只是一次实验,可以继续试图推开我,”泽尔克斯的声音很低,却像暖流一样穿透了斯内普筑起的冰寒,“但无法改变的事实是——你救了我,两次。”
他意指的是上次失控的魔药。
“而我,”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大胆的坦白,“我愿意信任你,不是因为感激,而是因为我看到了冰层下的……其他东西。就像你看到了翻倒巷垃圾下的我一样。”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恰好照亮了两人之间微小的空间,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斯内普僵在原地,所有准备好的、更刻薄的、试图将对方推远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泽尔克斯那双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理解的蓝眼睛,第一次感到自己那套惯用的、冰冷的防御机制,在这个人面前,似乎彻底失效了。
他无法反驳。
最终,他只是极其僵硬地、几乎是狼狈地转开了视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短促的哼声,既不是承认,也不再是否认。
但那种剑拔弩张的、试图割裂的气氛,已然悄无声息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