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沃茨校长办公室总是充满了各种奇妙的声响。
墙上历代校长肖像们或轻或重的鼾声,银制仪器喷出蒸汽时发出的轻柔嘶鸣,以及凤凰福克斯偶尔整理羽毛的窸窣声。
然而今天,当泽尔克斯跟随着福克斯走进这间圆形房间时,感受到的却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
阿不思·邓布利多坐在他那张巨大的、堆满了书籍和奇怪小玩意的书桌后面,半月形眼镜后的蓝眼睛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深邃。
他面前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旁边还有一小碟他钟爱的柠檬雪宝。
“啊,泽尔克斯,请坐。”
邓布利多微笑着招呼,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但那份温和之下,是难以忽视的审视,“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下午的安排。来点茶?或者,或许你会想要一块柠檬雪宝?不得不说,它们总能让人心情愉悦。”
泽尔克斯依言在邓布利多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姿态放松而优雅,仿佛只是来进行一次普通的下午茶会。
“茶就好,谢谢您,校长。”他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冰蓝色眼眸中一闪而过的了然。
邓布利多轻轻啜了一口茶,将一块柠檬雪宝放入口中,满足地眯了眯眼睛,仿佛在品味世间极致的美味。
然而,当他再次开口时,话题却直接切入了核心。
“关于前几天……在尖叫棚屋发生的事情,”邓布利多的语气变得略微严肃,“西弗勒斯已经向我做了详细的报告。我必须再次感谢你,泽尔克斯,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保护了学生,也控制了局面。”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泽尔克斯。
“任何一位教授在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校长。”泽尔克斯的回答滴水不漏,带着适度的谦逊。
邓布利多点了点头,没有深究具体细节。
他转而将话题引向了更敏感的方向。
“小天狼星布莱克……以及小矮星彼得。”他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真相往往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曲折,也更加……令人痛心。遗憾的是,缺乏关键证据,魔法部……唉。”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泽尔克斯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真相有时就像被埋藏的古魔文,需要合适的契机和足够耐心的人,才能将其挖掘并解读。彼得选择了逃走,但他不可能永远躲在老鼠洞里。而布莱克先生……”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他的清白,或许需要另一种方式来证明,而非仅仅依靠官方的赦免。”
邓布利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揣摩他话语中的深意。
“你似乎对……‘另一种方式’很有信心?”
“我对‘可能性’更有信心,校长。”泽尔克斯微微一笑,避开了直接回答,“您知道我在说什么。”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肖像画上的菲尼亚斯·奈杰勒斯似乎哼了一声,翻了个身。
邓布利多又拿起一块柠檬雪宝,却没有立刻吃掉,只是拿在手中把玩着。
“命运……”他轻声念叨着这个词,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某些久远的、布满尘埃的画面。
然后,他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泽尔克斯身上,那目光变得格外锐利,也格外……复杂。
“说到被命运纠缠的生命轨迹,泽尔克斯,”邓布利多的声音放得更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最近……收到了一些来自纽蒙迦德的消息。”
泽尔克斯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但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他平静地回视着邓布利多,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盖勒特……他似乎变了很多。”邓布利多的语气带着一种探究,一种难以置信,或许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期待,“他的话中,不再充斥着那些……宏大的、充满征服意味的蓝图,反而更多是……对一些旧日时光的追忆,对一些……哲学性问题的探讨。他甚至……”邓布利多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表达了对过往某些……激烈行为的反思。”
泽尔克斯安静地听着,直到邓布利多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
“校长,您认为一个人,尤其是像盖勒特那样的人,真的会‘改变’其本质吗?”
邓布利多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蓝眼睛凝视着他。
泽尔克斯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淡然。
“盖勒特·格林德沃,他拥有的才华,他内心的火焰,他看待世界那既残酷又迷人的视角……这些从未改变。他所追求的,在某种意义上,也未曾真正改变——一个更强大、更有序、摆脱了某些他认为‘腐朽’规则的魔法世界。”
他微微前倾身体,冰蓝色的眼眸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变的,或许只是方式,以及……优先级。”他轻声说,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年轻时,他相信力量可以碾压一切,认为其余是通往伟大之路的绊脚石。他曾将自己最柔软、也最脆弱的部分,深深地、用力地压抑了下去,仿佛那是不该存在的瑕疵。”
“但现在,在纽蒙迦德的寂静与孤独中,在失去了所有外在力量之后,那些被压抑的东西,反而获得了生长的空间。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甚至视为弱点的情感——怀念、遗憾、或许还有……未竟的爱——它们一直都在,只是被他用野心和力量构筑的高墙封锁了起来。如今,高墙依旧,但墙内的风景,已然不同。”
泽尔克斯看着邓布利多微微动容的表情,给出了最终的结论。
“所以,校长,他变了,但没有变。他依旧是那个骄傲的、才华横溢的盖勒特。但他也开始承认,承认他灵魂中那片他试图焚毁的、名为‘阿不思·邓布利多’的绿洲,其实是他力量与痛苦的共同源泉,是他漫长生命中,唯一无法征服、也无法舍弃的领土。他只是……终于不再压抑,或者说,终于有能力去面对和表达那些他一直拥有,却未能说出口的东西了。”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校长办公室里炸响。
邓布利多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那块一直被他把玩的柠檬雪宝从他指间滑落,在桌面上滚了几圈,停了下来。
他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有震惊,有了然,有深深的触动,还有一丝……被如此直白地剖开旧日伤口的痛楚。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福克斯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如同叹息般的鸣叫。
“……我明白了。”
最终,邓布利多只是轻轻地说出了这四个字,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
他没有再追问泽尔克斯是如何得知这些,也没有评价他话语的真实性。
有些真相,一旦被点破,便无需再多言。
泽尔克斯知道谈话该结束了。他站起身,微微欠身。
“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情,校长,我就先告辞了。下午还有一节五年级的炼金术实践课。”
邓布利多仿佛才从沉思中惊醒,他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一个往常那样的、带着些许俏皮的微笑,但最终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
“当然,当然……谢谢你过来,泽尔克斯。你的……见解,总是如此……发人深省。”
泽尔克斯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块孤零零的柠檬雪宝,然后转身,跟在再次引路的福克斯身后,离开了校长办公室。
门轻轻合拢。
圆形房间里只剩下邓布利多一人,以及那些假装睡觉、实则竖着耳朵的肖像画们。
他久久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
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照射进来,在他花白的胡须和半月形眼镜上跳跃,却无法驱散他周身弥漫的那种深沉的、仿佛穿越了半个世纪的哀伤与怅惘。
他伸出手,将那块掉落的柠檬雪宝重新捡起,却没有吃,只是握在掌心,感受着那坚硬的、带着微刺甜香的触感。
盖勒特……未竟的爱……无法征服也无法舍弃的领土……
泽尔克斯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那个金发少年张扬的笑容,那在戈德里克山谷共度的、充满了激情与理想的夏天,那场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决斗……
无数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带着陈旧却依旧锐利的痛感。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动了。
他拉开书桌的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卷散发着淡淡檀香气的、品质极佳的羊皮纸,还有一支长长的、尾端装饰着紫色宝石的凤凰羽毛笔。
他铺开羊皮纸,羽毛笔尖在墨水瓶中轻轻蘸了蘸。
然后,他悬腕,停顿了许久,仿佛在凝聚着跨越了数十年的勇气。
最终,羽毛笔尖落了下去,在他被迫承认格林德沃的变化后,笔尖落在了羊皮纸的顶端:
“盖尔,”
笔尖再次停顿。
这一次,停顿的时间更长。
办公室内安静得可怕,只有羽毛笔上那颗紫色宝石,在透过窗户的光线下,折射出变幻莫测的、如同往事般迷离的光晕。
他该如何开始这封信?
质问?
感叹?
还是……像泽尔克斯所说的那样,承认那些一直被压抑、未能说出口的东西?
阿不思·邓布利多,本世纪最伟大的白巫师,此刻却像一个初次提笔的学徒,面对着空白的羊皮纸,陷入了漫长而艰难的沉思。
窗外,霍格沃茨的天空渐渐被晚霞染红,预示着又一个白昼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