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空气,在经历了开学夜那场突如其来、几乎失控的激烈后,沉淀下一种更加粘稠而私密的氛围。
泽尔克斯没有再试图进行更进一步的动作,他像一头暂时餍足的猛兽,收敛了爪牙,却依旧用目光圈禁着他的领地。
他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封面是某种未知皮革的典籍,但斯内普能感觉到,那冰蓝色的视线,如同有实质的温度,始终流连在自己身上。
斯内普强迫自己专注于面前五年级学生关于生死水论文的批改,红墨水在羊皮纸上划出凌厉的叉和尖刻的评语。
然而,他的效率比平时低了不少。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泽尔克斯长袍布料的触感,唇上仿佛还烙印着那份灼热与掠夺,耳根的热度也迟迟未曾完全消退。
他厌恶这种分心,更厌恶这种身体似乎先于意志记住了某些感觉的背叛。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只有羽毛笔的沙沙声和壁炉火苗的噼啪声交织。
当斯内普批改完最后一篇论文,揉了揉刺痛的眉心时,窗外的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他抬起头,发现泽尔克斯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书,正静静地望着壁炉里跳跃的火焰,侧脸在明暗交错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驱散的疲惫,甚至比刚回来时更甚。
那不再是旅途劳顿的倦意,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精神层面的耗损。
斯内普想起他留下的那半瓶镇静剂。看来,回到霍格沃茨,并不意味着那些困扰他的梦魇会就此罢休。
或许,正是因为回到了相对安全熟悉的环境,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那些被压抑的恐惧与预言碎片才更加汹涌地反扑。
泽尔克斯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努力想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忙完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斯内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放下羽毛笔,站起身,走到泽尔克斯面前。
他的动作让泽尔克斯微微一愣。
“去睡觉。”斯内普的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不容置疑,但少了平日的尖刻。
泽尔克斯仰头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一种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置信的期待所取代。
“你……?”
“如果你打算继续在这张硬得像石头一样的沙发上坐到天亮,然后明天顶着一副比吸血鬼还像吸血鬼的尊容去给那些五年级的巨怪们上课,从而让他们本就贫瘠的大脑受到进一步的摧残,那我无话可说。”
斯内普语速极快,用他最擅长的讽刺包裹着真实的意图。
泽尔克斯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疲惫,也带着真实的愉悦。
他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的小心。
“遵命,教授。”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通往卧室的短楼梯。
这间位于地窖深处的卧室,比蜘蛛尾巷的那间要宽敞一些,但也同样简洁、阴冷,充满了斯内普个人风格——大量的藏书,密封的魔药柜,以及一张看起来就不怎么舒适的四柱床。
泽尔克斯自觉地走向他那侧——靠近窗户,光线更暗的一边。他开始解长袍的扣子,动作有些缓慢,眉宇间的倦色愈发明显。
斯内普看着他的动作,目光扫过对方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水晶瓶,里面浅金色的镇静剂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
他记得泽尔克斯说过,不想依赖药物。
就在泽尔克斯的手指触碰到瓶塞时,斯内普开口了,声音在寂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今晚不用那个。”
泽尔克斯的动作猛地顿住,他倏然抬起头,看向斯内普,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震惊,以及一丝迅速燃起的、脆弱的光芒。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斯内普没有看他,而是转身走向床的另一侧,背对着泽尔克斯,开始解自己黑袍的扣子,动作僵硬而迅速,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不情愿的任务。
他的耳廓在昏暗光线下,再次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
“如果你的意志力连一个晚上的安宁都无法独自维持,”斯内普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恼羞成怒的生硬,“那我建议你趁早放弃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宏大计划,泽尔。”
这话听起来依旧刺耳,但其中的含义,泽尔克斯听得明明白白。
他不需要药物。
因为有他在。
这个认知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泽尔克斯连日来积攒的疲惫与内心深处的不安。
他冰蓝色的眼眸中,那层疲惫的阴霾仿佛被驱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而滚烫的动容。
他没有说话,只是迅速将水晶瓶推得更远,然后脱掉外袍,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几乎是有些急切地躺到了床上,占据了属于他的那一侧。
斯内普磨蹭了一会儿,才僵硬地躺了下来,刻意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背对着泽尔克斯。
床垫因为另一侧的重量而微微下陷,带来一种陌生的、却又隐隐令人安心的实感。
卧室里陷入了黑暗与寂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起初,斯内普全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清晰地感知着身后另一个人的存在,他的体温,他的气息,甚至他心脏跳动传来的微弱震动。
这种感觉让他极度不适,仿佛领地被侵犯,又仿佛某种一直坚守的壁垒正在被瓦解。
然而,预期的骚扰并没有到来。
泽尔克斯只是安静地躺着,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仿佛真的只是打算睡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斯内普的警惕心稍稍松懈,意识开始模糊时,他感觉到身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只手臂,带着试探性的、极其轻柔的力道,小心翼翼地环上了他的腰。
斯内普又一次清醒了过来。
但那只手臂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轻轻地搭在那里,掌心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传递着温热的、稳定的触感。
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抓住了可以依赖的衣角。
斯内普屏住呼吸,等待着,准备着一旦对方有任何逾矩,就立刻将这胆大妄为的家伙踹下床去。
但泽尔克斯没有再动。
他的呼吸依旧平稳,仿佛这个拥抱只是一个无意识的睡梦中的举动。
斯内普紧绷的神经,在长久的静默中,一点点地松弛下来。
他能感觉到,身后紧贴着他的躯体,那原本似乎萦绕不散的、细微的紧绷感,正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正放松下来的柔软。
泽尔克斯的额头轻轻抵在他的后颈,呼吸均匀地拂过他颈后的皮肤,带来一阵微痒的暖意。
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如同深夜的潮水,缓缓漫上斯内普的心头。
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排斥这种接触。
这份温暖,这份重量,这份毫无保留的依赖,像一种无声的宣告,穿透了他层层的冷漠与尖刺,触及了那片荒芜了太久的内心冻土。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一直紧绷的、仿佛永远无法真正放松的脊背,在这份环绕的温度中,竟然也微微松懈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斯内普的意识也即将被睡意俘获时,他感觉到身后的泽尔克斯似乎陷入了更深的睡眠,呼吸变得更加沉长。
然而,就在这深沉的睡眠中,他的身体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搭在斯内普腰间的手臂也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呓语。
是梦魇又一次来袭了。
斯内普的心微微一沉。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些纠缠着泽尔克斯的、关于混乱与毁灭的预言碎片是何等模样。
他没有动,也没有推开他。
反而,在黑暗中,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温柔,将自己的手,覆在了泽尔克斯环在他腰间的手背上。
只是一个简单的覆盖动作。
然而,奇迹般地,身后那紧绷的颤抖渐渐平息了。
泽尔克斯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那紧箍着他的手臂也稍稍放松,但依旧没有松开,仿佛在无意识中,牢牢抓住了这片能让他对抗噩梦的、真实的温暖与存在。
斯内普维持着这个姿势,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泽尔克斯平稳的脉搏和温热的皮肤触感,听着身后那人终于变得安宁的呼吸声。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他并不仅仅是泽尔克斯对抗梦魇的镇定剂。
在泽尔克斯需要他的同时,这份被需要、被依赖、被毫无保留地信任着的感觉,以及这具紧贴着他的、散发着生命热意的躯体,同样也在填补着他内心某个巨大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空洞。
在这个无需药物的夜晚,在这张承载着两个孤独灵魂的床上,守护是相互的,温暖也是。
斯内普闭上眼,第一次,在没有酒精、没有极度疲惫的情况下,在这份紧密的、甚至有些窒息的拥抱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安宁。
他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这片由另一个人构筑的、奇异的宁静之中,与他一同坠入了无梦的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