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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尾巷的夜,总比别处更深沉。

远处的工厂早已熄了灯火,连野猫都蜷缩在角落酣睡,唯有冰冷的月光偶尔穿透厚重的云层,短暂地照亮这条肮脏、寂静的巷子,随即又被黑暗吞噬。

斯内普向来浅眠。

地窖常年阴冷的湿气、霍格沃茨夜晚巡逻辑的职责,以及更久远之前就根植于骨髓的警惕,都让他无法享受深沉的睡眠。

今夜亦然。

他躺在自己的那张坚硬、并不舒适的床上,听着窗外偶尔响起的、不知名的窸窣声,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徘徊。

泽尔克斯睡在隔壁的客房。

自从那次关于“教父”的不算愉快交谈后,两人之间似乎竖起了一道无形的、薄而坚韧的屏障。

他们依旧共处一室,用餐,偶尔交谈,但那种轻松的氛围仿佛被蜘蛛尾巷本身的阴郁所同化,变得有些凝滞。

就在斯内普以为这个夜晚将如同前几个一样,在寂静和各自的思绪中耗尽时——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猛地从隔壁房间传来,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斯内普瞬间睁开了眼睛,所有的睡意荡然无存。

那声音是玻璃或者瓷器摔碎的声音,力度之大,绝不可能是无意碰落。

是泽尔克斯的房间。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斯内普猛地掀开薄被,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风。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披上外袍,只穿着单薄的深色睡衣,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魔杖,如同一道黑色的阴影般疾步冲出房间,猛地推开了隔壁客房虚掩的门。

房间里的景象让他呼吸一窒。

月光恰好在此刻透过云隙,惨白地照亮了室内。

泽尔克斯站在床脚,身体微微佝偻着,单手撑在床头柜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急促起伏,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那头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银白色头发此刻凌乱不堪,几缕湿漉漉地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脖颈上。

冰蓝色的眼眸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与深邃,只剩下一种近乎涣散的、残留着巨大惊恐的空洞,仿佛刚刚从某个极其可怕的深渊中挣扎出来。

而在他脚边,原本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已经粉身碎骨,玻璃碎片和泼洒出来的水渍狼藉地摊了一地,在月光下反射着破碎而冰冷的光。

眼前的泽尔克斯,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从容不迫的先知,也不再是他那个带着温和笑意的追求者。

他更像是一头在陷阱中受了重伤、刚刚挣脱出来的美丽野兽,脆弱、狼狈,充满了不受控的野性与痛苦。

斯内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握着魔杖的手紧了紧,喉结滚动,最终,用一种刻意压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的嗓音开口,试图用惯常的讥讽来掩盖内心翻涌的不安:

“泽尔克斯,我假设你还没有退化到连一个水杯都拿不稳的地步?还是说,你梦游时的爱好是模仿一只拆家的巨型猎犬?”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泽尔克斯仿佛被他的声音惊醒,猛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在看到斯内普的瞬间,他眼中的惊恐和空洞迅速被一种近乎慌乱的心虚所取代。

他像是课堂上做错了事被教授抓个正着的学生,又像是……一只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害怕被主人责骂的大型犬。

他甚至没有想起自己是一个巫师。

在斯内普带着审视和讥诮的目光下,泽尔克斯几乎是下意识地、笨拙地蹲下身,伸出手,徒手就去捡拾那些锋利的、边缘闪烁着寒光的玻璃碎片。

“我……我很抱歉,西弗勒斯……”他的声音带着噩梦惊醒后的颤抖和沙哑,还有浓浓的自责,“我马上收拾……”

“别动!”

斯内普的低喝声阻止了他。

但已经晚了。

泽尔克斯的指尖在触碰到一块尖锐碎片的瞬间,一股殷红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在他苍白的手指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吃痛地缩了一下手,看着那抹红色,眼神更加茫然和无措,仿佛连这点疼痛都无法准确处理。

斯内普的眉头死死地皱了起来,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挥开泽尔克斯还想继续去碰碎片的手,动作甚至带着点粗鲁。

“你的脑子是被梦魇兽吃掉了吗,泽尔克斯?”

他厉声斥道,声音里压抑着怒气,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灼,“假设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巫师,怎么会蠢到用手去收拾这些锋利的东西?!清理一新!”

他挥动魔杖,指向地上的狼藉。

一道柔和的光芒闪过,玻璃碎片和水渍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地板恢复了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做完这一切,斯内普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泽尔克斯流血的手指。

他抿紧了唇,脸色依旧难看,但动作却放轻了。

他抓住泽尔克斯的手腕,另一只手的魔杖尖端轻轻点在那道不算深、却不断渗血的伤口上。

“愈合如初。”他低声念道。

一道微光闪过,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粉红色痕迹。

直到这时,斯内普才真正看清泽尔克斯此刻的模样。

他低着头,银灰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部分脸颊,但斯内普能清晰地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在不住地轻颤,鼻尖似乎也有些发红。

那双总是盛满了自信与算计的冰蓝色眼眸,此刻湿漉漉的,蒙着一层未散的水汽,像雨后被浸湿的冰川,带着一种惊魂未定的脆弱,直直地望进斯内普心里。

斯内普原本准备好的、更多尖锐的斥责,如同被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看着这样的泽尔克斯,心脏某个坚硬的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悄然撬动,泛起一阵陌生的、酸涩的柔软。

他沉默着,与泽尔克斯对视着。

房间里只剩下泽尔克斯尚未完全平复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好几秒,斯内普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做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动作。

他伸出双臂,有些僵硬地、几乎是笨拙地,将眼前这个高大却显得异常脆弱的男人,轻轻地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并不熟练,甚至带着点不知所措的意味。

斯内普的身体依旧紧绷,但他的手臂却稳稳地环住了泽尔克斯的腰背,提供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沉默的支撑点。

泽尔克斯的身体先是猛地一僵,仿佛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随即,他像是终于找到了浮木的溺水者,几乎是立刻反手紧紧搂住了斯内普,力道大得几乎让斯内普感到窒息。

他将脸深深埋进斯内普的颈窝,灼热而急促的呼吸喷洒在斯内普敏感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

“……西弗……”他闷闷地、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从斯内普颈间传来,手臂收得更紧,“……我好想你……”

斯内普被他勒得有些不适,但并没有推开。

他听着这没头没脑的话,感受着怀中身躯细微的颤抖,心中那点因被隐瞒而产生的不快和烦躁,在这一刻奇异地消散了不少。

他顿了顿,才用依旧干巴巴的语气回应:

“我们白天才见过。”

他甚至刻意加重了“白天”两个字。

“不一样……”泽尔克斯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切的、仿佛源自灵魂的疲惫,“每次……每次被那些景象抓住……感觉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看不到你,也感觉不到你……只有……只有无尽的混沌和……”

他没有说下去,但斯内普能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紧绷,以及那未竟之语中蕴含的恐怖。

预言者的噩梦,他多少能想象一些。

那不仅仅是梦,是可能成真的碎片,是混乱时间线的冲击,是常人无法理解的精神折磨。

斯内普沉默了片刻。

他不太擅长安慰人,尤其是用言语。

他只能更紧地抱了抱泽尔克斯,一只手有些生疏地、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然后,他做了一件更加超出自己预料的事情。

他微微偏过头,冰凉的、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郑重而珍惜的意味,贴上了泽尔克斯微微发烫的脸颊。

那个吻很轻,一触即分,却仿佛带着某种镇定的魔力。

泽尔克斯的身体明显地松弛了下来,紧箍着斯内普的手臂力道也稍稍放松。

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水汽未散,却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依赖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注视,牢牢地锁着斯内普的脸。

“你……没喝我给你的镇静剂?”

斯内普看着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以及眉宇间无法掩饰的疲惫,陈述般地问道。

那不是疑问,而是确认。

泽尔克斯摇了摇头,几缕银发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不想喝。”他低声说,带着点执拗,“不能依赖它……我不想变成只有依赖药物才能苟且偷生……我…需要保持清醒。”

斯内普不赞同地皱了下眉。

作为一个魔药大师,他深知适度药物的必要性,但也理解泽尔克斯对“成瘾”的顾虑,尤其是对于一位依赖于预知能力的人。

“那么,”斯内普看着他,黑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深邃,“你打算就这样硬扛着,直到下一次被噩梦撕碎,然后继续在我的房子里上演‘破坏王’的戏码?”

他的语气依旧算不上好,但泽尔克斯却从中听出了别的意思。

他没有生气,而是在……想办法。

泽尔克斯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一个判决。

斯内普与他对视了几秒,最终,像是败下阵来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今晚,”他移开视线,语气生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在这里。”

泽尔克斯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注入了星光。

斯内普没有看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实验步骤。

“我去拿我的枕头和被子。你,躺回床上去,闭上眼睛。我会一直在这里,”他指了指房间里唯一一张还算结实的靠背椅,“直到你睡醒,或者天亮。”

他没有说什么甜言蜜语,没有承诺驱散噩梦,只是提供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物理意义上的“在场”。

但这对于从未主动寻求过、也几乎未曾得到过如此直接守护的泽尔克斯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乖乖地松开斯内普,躺回床上,拉好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斯内普。

斯内普无视了他那过于专注的目光,转身回自己房间拿了寝具,然后真的就在那张硬邦邦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将被子随意地搭在腿上,魔杖放在手边,背脊挺直,如同一个沉默的哨兵。

他没有再看泽尔克斯,只是望着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

房间里重新陷入了寂静,但这一次的寂静,不再冰冷和充满隔阂,而是流淌着一种无声的、坚实的安宁。

泽尔克斯凝视着斯内普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的侧影,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似乎永远不会放松的肩线,感受着那存在本身所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噩梦残留的寒意被一点点驱散,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

浓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

在彻底陷入沉睡之前,他仿佛听到自己用极其微弱的、带着睡意的声音呢喃:

“……谢谢你……西弗……”

斯内普没有回应,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窗外的云层再次合拢,月光隐去,蜘蛛尾巷重归彻底的黑暗。

但在那间简陋的客房里,有人守着夜,有人安眠。

对于两个习惯了在黑暗中独行的人来说,这或许,就是他们所能给予彼此的最深沉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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