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膝盖,泽尔克斯维持着仰视的姿态,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几乎能听到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斯内普积攒了一整天的、混合着震惊、背叛感与怒火的、如同毒液般尖锐的质问。
他甚至已经在脑中飞速组织语言,试图用最清晰、最坦诚的方式,去解释那错综复杂、惊世骇俗的一切。
然而,预想中的风暴并未降临。
在令人窒息的、漫长的几秒沉默之后,斯内普并没有开口。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眼。那双深邃的、如同最幽深寒潭的黑眸,对上了泽尔克斯仰视的、充满坦诚与决绝的冰蓝色眼眸。
那里面没有想象中的滔天怒火,没有冰冷的讥讽,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承载了太多沉重情绪的疲惫,以及在那疲惫之下,一丝难以捕捉的、挣扎着的柔软。
然后,斯内普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叹息。
那叹息里,似乎卸下了某种一直紧绷的、用于防御的重担。
他抬起一只手,那只总是握着魔杖或羽毛笔、指节分明而略显苍白的手,并没有指向他,也没有攥成愤怒的拳头,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迟疑,轻轻地抚上了泽尔克斯依旧有些冰凉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泽尔克斯整个人都愣住了,如同被最温和的石化咒击中。他冰蓝色的眼眸因惊愕而微微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预想了所有糟糕的可能,唯独没有预想到……温柔。
“……还难受吗?”
斯内普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长时间沉默后的干涩,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泽尔克斯耳中。
没有质问,没有斥责,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仿佛确认他身体状况的四个字。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关心,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泽尔克斯所有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
他以为会面对狂风暴雨,得到的却是一片沉默后的、带着温度的和风细雨。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酸涩、愧疚与难以言喻的动容的情绪猛地涌上喉咙,让他几乎哽咽。
他把手顺势覆盖在斯内普的手背上,那只手不自觉地收紧,冰蓝色的眼眸瞬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在壁炉残存的光线下微微闪烁。
他下意识地用脸颊更紧地贴蹭着那只温热的手掌,仿佛迷途的羔羊终于找到了归途,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意料之外的温暖与安宁。
“……已经没事了。”
泽尔克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再是之前那种小心翼翼或刻意示弱,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依赖的回应,“真的……没事了。”
斯内普看着他那副仿佛被顺毛安抚了的、收起所有尖刺和算计的模样,看着他眼中那真实不虚的动容和依赖,内心深处那最后一点坚冰,似乎也在这无声的交流中悄然融化了一角。
他当然愤怒,当然感到被欺骗,但当看到这个人虚弱无助地蜷缩在自己怀里,当感受到他此刻毫无保留的坦诚与脆弱时,他发现,那些激烈的情绪,最终都败给了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冲动——确认他安好。
他收回了抚摸着对方脸颊的手,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不再带着抵触。
他的目光扫过泽尔克斯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你打算一直维持这个……引人注目的姿势吗?”
斯内普的声音恢复了一些他惯常的、带着一丝不耐的平板语调,但其中的尖锐刺人感却消散了不少。
泽尔克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还单膝跪在地上。
他看着斯内普那副故作冷淡、耳根却似乎有些微红的样子,冰蓝色的眼眸中瞬间漾开了真实的笑意,那笑意如同阳光穿透冰川,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与沉重。
他借着斯内普微微用力的手站起身,但因为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脚步有些虚浮,不由自主地靠向了斯内普。
斯内普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却没有推开他,反而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的腰,稳住了他的身形。
“我的房间在隔壁。”
泽尔克斯顺势靠在他身上,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和不易察觉的引导意味,“这里……不太适合长谈。”
斯内普瞥了一眼这间冷硬的工作室,没有反对。
他半扶半抱着泽尔克斯,两人以一种略显别扭却异常亲密的姿态,离开了这间充满了炼金器械和古老书籍的房间,走进了隔壁一间更加私人的卧室。
这间卧室同样简洁,但比起工作室多了些许生活气息。
一张宽大的床,铺着深色的、质感柔软的床幔,一张书桌,一把舒适的扶手椅,还有一个燃着微弱火苗的小壁炉,让房间显得温暖了许多。
斯内普将泽尔克斯扶到床边坐下,自己则拉过了那把扶手椅,坐在他对面。
两人之间依旧隔着一点距离,但气氛已经与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对峙截然不同。
泽尔克斯看着斯内普,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他承诺的、毫无保留的讲述。
他没有从最惊世骇俗的部分开始,而是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切入点。
“西弗勒斯,”他轻声开口,目光真诚,“我之前跟你说的,我教父他……对我很好,视我如己出。这句话,是真的。我从来没有在这件事上骗过你。”
斯内普静静地听着,黑色的眼眸深邃,没有打断。
“只是……他的身份,确实……有一点特殊。”泽尔克斯斟酌着用词,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无奈,“盖勒特·格林德沃……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你也知道。但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的他,被囚禁在这里,力量被限制,野心……也早已被时间磨去了大半。”
他顿了顿,观察着斯内普的反应,见对方依旧平静,才继续说道:“他现在想的,更多的……是能够和他心里一直惦念的那个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放下过往的恩怨,平静地、一起度过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时光。仅此而已。”
他的语气里带着对教父的理解,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
然后,他谈到了自己:“我去霍格沃茨,真的是邓布利多主动找上来的。他邀请我,一方面可能是想将我最为一枚可控的棋子,另一方面,或许……也是为了更好的监视和控制 以免不必要的麻烦,顺便利用我的能力,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危机的心思。而且很快,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知道了我的一些……目的。”
他坦然承认了这一点,没有美化自己与邓布利多之间那微妙而现实的关系。
“而我答应他,最初的原因确实不纯粹。我有我的目的,那场大战终究会在霍格沃茨爆发,我看到的未来指引我来到了这里。但是……”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斯内普,声音变得低沉而郑重,“遇见你,西弗勒斯,是我计划之外,最珍贵……也最让我不知所措的变数。”
他提到了以前的事情,没有隐瞒他在未来中看到了斯内普,但也坦诚自己确实因为一系列连锁的事情打算去接近斯内普。
最后,他说到了这次几乎让他丧命的惩罚,声音里带着后怕与彻底的悔悟:“这次……是我太自负,太着急了。我试图强行去改变一些……被这个世界规则紧紧锚定的关键节点,触碰了底线。灵魂冻蚀……就是世界规则给我的惩罚和警告。”
他抬起手,似乎想碰触自己的胸口,又无力地放下,“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我不会再拿自己的性命去冒这种无谓的风险,也不会……再让你经历这样的担忧和恐惧。”
他的目光无比恳切,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坚定,望进斯内普深邃的眼眸深处:
“西弗勒斯,我承认我隐瞒了你很多,我的过去复杂,我的背景危险,我走的道路布满荆棘。但是,有一点,我从未欺骗过你,也永远不会改变——”
他向前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落下。
“我绝不会离开你,也绝不会……做出任何真正伤害你的事情。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无论你最终是否选择接受全部的我,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这不是甜言蜜语,而是一个背负着沉重秘密与使命的男人,所能给出的、最重的誓言。他将自己的弱点、自己的底线、自己的未来,都赤裸裸地摊开在了对方面前。
卧室里陷入了寂静,只有壁炉火苗轻微的噼啪声。
斯内普静静地听着这一切,从格林德沃的转变,到邓布利多的算计,到泽尔克斯的野心,再到那致命的惩罚……所有这些信息,如同拼图般,终于将他心中关于泽尔克斯·康瑞的模糊画像,填补完整。
复杂,危险,充满算计,却又……奇异地,在某些方面,坦诚得令人心惊。
他看着泽尔克斯那双充满了誓言与不安的冰蓝色眼眸,看着他那张依旧带着病态苍白、却因为急切表白而微微泛红的脸,心中那片荒芜了太久的冻土,仿佛被这沉重而滚烫的誓言,悄然凿开了一道更深的裂痕。
他依旧没有完全放下被隐瞒的芥蒂,前方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但此刻,听着泽尔克斯这番毫无保留的倾诉与沉重的承诺,他发现,自己那艘早已不知不觉驶上“贼船”的心,似乎……并没有那么想要调头返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