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砚白指尖落在模拟现场警戒线的尼龙绳上时，指腹还残留着昨夜在档案室翻卷宗时蹭到的油墨味。三楼会议室被临时改造成“溪南路碎尸案”复原地，墙面贴着六张放大的现场照片，最角落那张里，沾着枯叶的黑色塑料袋正躺在梧桐树根下——那是第一个被晨跑者发现的尸块包装，此刻在会议室中央，同样规格的塑料袋被摆成了一模一样的角度，只是里面装的不是尸块，是揉成团的黑色绒布。
“霍队，法医组按您的要求，把胃内容物检测报告又补了一遍。”林晚抱着文件夹进来时，脚步刻意放轻，生怕踩碎这满室凝滞的空气。她视线扫过会议桌两侧，重案组全员都盯着中央的模拟现场，连向来爱插科打诨的老陈都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的木纹。
霍砚白没回头，目光锁在塑料袋旁那片“枯叶”上——是他让物证科用树脂复刻的，连叶脉上的虫蛀痕迹都和原物分毫不差。“死者胃里的安眠药成分，确定是三唑仑？剂量有没有偏差？”他弯腰捡起那片树脂枯叶，指尖转动着，声音比会议室的空调风还凉。
“确定是三唑仑，剂量是致死量的一点二倍。”林晚翻开文件夹，指尖点在报告第三页，“但法医说有个疑点——胃内容物里除了安眠药，还有半消化的芒果糯米饭，可原现场附近三公里内，没有卖芒果糯米饭的摊位或餐馆。”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静水，老陈率先抬头：“会不会是死者死前在别处吃的？比如家里？”
“死者独居，冰箱里只有速冻饺子和牛奶，没有芒果也没有糯米。”霍砚白终于直起身，将树脂枯叶放回原位，“更关键的是，原现场照片里，塑料袋外侧沾着的泥土成分，和溪南路梧桐树周围的土壤完全不符——那是掺了泥炭土的园艺土，溪南路沿线的绿化用土都是普通园土，没有泥炭土的成分。”
他伸手扯掉警戒线，一步步走进模拟现场中央，皮鞋踩在铺着绿色地毯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闷响——这地毯是按溪南路现场的草地纹理选的，连草的高度都调得一模一样。“我们之前的侧写，一直把抛尸点定在溪南路，但如果……”他蹲下身，手指沿着塑料袋边缘划了一圈，“这个抛尸点本身就是伪造的呢？”
“伪造？”林晚猛地攥紧了文件夹，“可晨跑者的证词明确说，是在溪南路发现的塑料袋，而且监控也拍到他发现时的反应，不像是撒谎。”
“我没说晨跑者撒谎。”霍砚白起身时，目光扫过墙上的现场照片，停在那张拍着塑料袋把手的特写——把手处有个细微的磨损痕迹，边缘还沾着一点浅褐色的纤维，“我是说，凶手在溪南路抛尸前，先在别的地方完成了分尸和包装，甚至可能……先模拟过一次抛尸。”
他突然走向会议室东侧的白板，拿起马克笔在上面画了两个圈，左边写着“真实分尸点”，右边写着“溪南路抛尸点”。“你们看，原现场的塑料袋把手磨损痕迹，是横向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过。但溪南路的梧桐树都是新栽的，树干光滑，没有能勾住塑料袋的枝桠。”他顿了顿，笔尖落在“真实分尸点”那圈里，“可如果分尸点是个有铁丝网的地方呢？比如废弃的园艺大棚——那里既有泥炭土，又有铁丝网，能勾出横向的磨损痕迹，甚至可能……”
“甚至可能凶手在大棚里先模拟过一次抛尸，确定包装不会出问题，再转移到溪南路。”老陈接话时，已经拿出了笔记本，“那霍队，我们现在要查溪南路周边的废弃大棚？”
霍砚白却摇了摇头，转身回到模拟现场，突然伸手将那袋黑色绒布拎了起来——袋口朝下时，里面的绒布团没掉出来，反而露出了袋底缝着的一个小暗袋。“这是我根据原现场塑料袋的缝线痕迹，让物证科加的。”他指尖抠开暗袋，里面掉出一粒小小的银色纽扣，“原现场的塑料袋，袋底缝线比其他地方密了三针，当时我们以为是生产瑕疵，直到昨天我翻到死者三年前的照片——她穿的一件风衣，领口的纽扣和这个一模一样。”
林晚的呼吸瞬间顿住：“您是说，凶手在塑料袋里缝了暗袋，装着死者的纽扣？可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不是普通的抛尸，是‘展示’。”霍砚白将纽扣放回暗袋，重新系好袋口，“凶手在模拟现场时，故意留下这些线索——泥炭土、磨损痕迹、密缝的暗袋，像是在给我们出题。而我之前的侧写，一直错把溪南路当成本案的核心，忽略了这些‘多余’的线索，所以才会卡在死者的社会关系里出不来。”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初秋的风带着凉意涌进来，吹得墙上的现场照片微微晃动。“现在重新侧写：凶手熟悉法医流程和现场勘查，知道我们会关注什么——胃内容物、土壤成分、包装痕迹，所以他故意留下这些‘矛盾点’，引导我们往错误的方向查。他不是随机选择死者，也不是临时起意分尸，他是在‘排练’——在废弃大棚里排练分尸和包装，在溪南路排练抛尸，甚至可能……”
霍砚白的目光突然落在模拟现场角落的“枯叶”上，那片树脂枯叶旁边，还摆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和原现场一致的褐色液体——那是死者指甲缝里残留的物质，之前检测出是普通的植物汁液，没人在意。“甚至可能，他还排练过‘如何让死者留下线索’。”他拿起玻璃罐，对着光看了看，“这植物汁液，之前以为是死者在溪南路挣扎时沾到的，但溪南路没有这种植物——它叫狼毒草，有毒，而且只长在海拔八百米以上的山上。”
“山上？”林晚立刻翻开地图，“溪南路周边都是平原，最近的山在五十公里外的青峰山。”
“青峰山有个废弃的园艺基地，三年前因为老板跑路，一直没拆。”霍砚白将玻璃罐放回原位，指腹在模拟现场的地毯上轻轻敲了敲，“那里既有园艺大棚，又有狼毒草，还有……三年前死者失踪过半个月，回来后就辞了工作，搬了家，对外只说去山里散心。”
老陈猛地抬头：“您是说，死者三年前就去过青峰山药园基地？而且和凶手有关？”
“不是有关，是认识。”霍砚白走到白板前，在“真实分尸点”旁边又加了两个字——“旧识”，“凶手不是第一次和死者接触，三年前那次失踪，就是他们第一次‘交集’。现在凶手做的所有模拟，都是在重现三年前的某个场景——他在逼死者‘回忆’，也在逼我们‘发现’三年前的事。”
他突然停住动作，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之前的模拟现场，我错把‘溪南路’当成了核心，所以所有线索都拧成了死结。现在把核心换成‘三年前的青峰山药园’，你们再看——死者胃里的芒果糯米饭，青峰山脚下有个苗族村寨，每年这个时候都做芒果糯米饭；塑料袋暗袋里的纽扣，死者三年前在青峰山拍的照片里，风衣领口就少了一粒；还有狼毒草汁液，青峰山药园的后坡全是这种草。”
林晚迅速在电脑上搜索，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霍队，青峰山药园的前老板叫周启山，三年前因为非法集资跑路，至今没找到。死者三年前的工作单位，是一家医疗器械公司，而周启山的园艺基地，当时就是靠这家公司的投资才建起来的！”
“终于对上了。”霍砚白的指尖落在模拟现场的塑料袋上，“凶手不是周启山，就是和他关系极近的人——他知道死者三年前在园艺基地的事，知道她的秘密，所以才用‘模拟现场’的方式，一步步把我们引向青峰山药园。而我之前的错误，就是把这起案子当成了独立的凶案，忽略了它和三年前那起非法集资案的关联。”
他抬手看了眼表，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老陈，带两个人去青峰山，查园艺基地的废弃大棚，重点找泥炭土和铁丝网的痕迹；林晚，联系经侦队，调周启山非法集资案的所有卷宗，特别是和死者有关的部分；剩下的人，重新梳理死者三年后的社会关系，看有没有人去过青峰山，或者和周启山有过接触。”
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会议室里的模拟现场还保持着原样——黑色塑料袋、树脂枯叶、玻璃罐里的狼毒草汁液，还有那颗藏在暗袋里的银色纽扣。霍砚白最后看了一眼这处被他“纠错”的场景，指尖在塑料袋的密缝处轻轻按了按——那里的缝线比其他地方紧，像是藏着什么没说出口的秘密，而这一次，他终于摸到了线索的真正方向。
风从窗缝里进来，吹得袋口微微晃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新的线索从那密缝的针脚里，悄悄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