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的回信来得比沈薇预想的更快。信中只有简短的八个字:“善。人即日至。放手施为。”
这寥寥数字,却代表着无条件的信任和全权的授予。沈薇将信纸在灯烛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知道,属于她的另一片战场,即将拉开序幕。
数日后,一支规模不大却透着精干气息的车队抵达了镇北关。为首的是一名年约三旬、面容清癯、眼神精明的青衫文士,他手持萧煜的亲笔信和一枚玄铁令牌,径直找到了沈薇。
“在下苏墨,奉王爷之命,前来听候沈姑娘差遣。”青衫文士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王爷吩咐,北境商事,一切由姑娘决断,苏墨及所属‘汇通’商号上下,皆听从姑娘调派。”
沈薇打量着苏墨,此人气息沉稳,手指关节粗大,带有常年拨算盘留下的薄茧,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商界老手。萧煜将这样的人派来,足见其重视程度。
“苏先生请起。”沈薇虚扶一下,直接切入正题,“王爷的信,我看过了。先生既掌‘汇通’,想必对南北货殖、钱粮调度极为熟稔。我有些想法,需与先生参详。”
她将自己之前信中提到的“以战养战”、“药香北境”、“茶饮惠民”三条策略,以及更具体的初步构想,向苏墨和盘托出。包括如何甄别、加工缴获的狄虏物资,如何设立官药坊统一标准、控制品质,以及如何将“沈记茶饮”与北地特色结合,形成品牌。
苏墨起初只是安静聆听,但随着沈薇的讲述,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平静,逐渐变得惊讶,再到最后的震撼与狂热!他行商多年,走南闯北,自认见识不凡,却从未听过如此系统、超前又极具操作性的商业规划!这哪里是一个深闺女子或寻常医者能有的见识?这分明是经世济民的大才!
“姑娘之策,高瞻远瞩,环环相扣!苏某佩服!”苏墨由衷赞道,语气比方才更多了几分敬重,“尤其是这‘官药坊’与‘茶饮惠民’相结合之策,若能成行,不仅可解北境财政之困,更能惠泽军民,稳固边防,实乃一举多得之良策!”
“纸上谈兵易,行之惟艰。”沈薇神色依旧平静,“北境初定,百废待兴,资金、人手、渠道皆是问题。还需苏先生鼎力相助。”
“姑娘放心!”苏墨慨然应诺,“资金方面,‘汇通’可先期投入。人手,我可从南方调集可靠工匠与掌柜。渠道,‘汇通’在南北各州府皆有分号,可为依托。只是……”他略一迟疑,“北地苦寒,物资本就匮乏,若要大规模收购药材、设立工坊,恐与民争利,或引地方豪强不满。”
“所以,我们不能只取不予。”沈薇早已虑及于此,“官药坊可采取‘保底收购’与‘技术指导’并行的策略。与当地药农签订契约,保证以合理价格收购他们的药材,同时派遣熟练药师,指导他们如何更好地种植、采收和初步炮制,提升药材品质和价值。如此一来,药农收入增加,官药坊也获得了稳定优质的货源。”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地方豪强……利益,是最好的粘合剂。我们可以吸纳部分有信誉、有实力的当地士绅或商贾入股,将他们的利益与官药坊、乃至整个北境的稳定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苏墨听得目光连闪,心中已是波涛汹涌。这沈姑娘,不仅懂经商,更懂人心,懂平衡之术!此等手腕,便是朝中老成谋国之士,也不过如此!
“姑娘思虑周详,苏某再无异议!”苏墨彻底折服,“我等即刻开始筹备!”
有了苏墨这支生力军的加入,沈薇的商业蓝图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落地。
“汇通”商号强大的资金和渠道优势显现出来。第一批从南方调集的工匠和物资迅速到位,位于榆林府的第一个“北境官药坊”开始动工修建。同时,苏墨派出精干人手,拿着沈薇拟定的药材清单和保底收购契约,深入北境各州县,与当地药农接触谈判。
起初,饱经战乱和盘剥的药农们对此将信将疑,但当“汇通”的人真金白银地预付了部分定金,并派来药师指导他们辨识优质药材、改进晾晒方法后,观望迅速转变为踊跃参与。
另一边,沈薇亲自改进了几种北境常见药材的炮制方法,并利用她超越时代的药理知识,结合缴获的部分狄虏特有的草药,成功试制出了效果远超市面同类产品的“北境特效金疮药”和“驱寒防疫散”。她将配方和标准工艺流程交给苏墨,由他负责后续的生产和质量控制。
“沈记茶饮”北境分号的筹备也在同步进行。沈薇根据北地干燥寒冷、军民多患有关节酸痛和风寒的特点,调整了茶饮配方,加入了更多温经散寒、活血化瘀的本地药材,推出了“戍边暖身茶”和“祛湿健骨汤”等特色饮品,定价亲民,很快就在镇北关和榆林府试点获得了极好的反响。
商业的活力,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滋润这片干涸的土地。原本死气沉沉的市集逐渐恢复了人气,药农们脸上有了笑容,一些原本无所事事的流民也被招募到工坊和茶饮店工作,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
然而,利益的重新分配,必然触动原有的格局。
这一日,苏墨面色凝重地来找沈薇。
“姑娘,有些麻烦。”苏墨沉声道,“我们设在云州的药材收购点,接连受到当地一个叫‘马帮’的势力骚扰,不仅阻挠我们与药农交易,还威胁已与我们签约的药农,要他们撕毁契约。我们在云州城内租赁的铺面,也被人夜里砸了。”
“马帮?”沈薇挑眉,“什么来头?”
“是盘踞在云州一带的一个地头蛇,主要控制着云州境内的驼马运输和部分药材黑市交易。我们官药坊的保底收购,断了他们低价盘剥药农的财路,所以他们跳出来了。”苏墨解释道,“这马帮帮主马老三,是个滚刀肉,与云州知府衙门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颇为难缠。”
沈薇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怒色,反而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嘲讽。“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跳出来,是迟早的事。”
“是否……请韩将军派些兵士过去震慑一下?”苏墨建议道。以萧煜如今在北境的威望和军权,镇压一个地方帮派轻而易举。
“杀鸡焉用牛刀。”沈薇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抹冷光,“况且,武力镇压,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反而可能激化矛盾,影响我们‘惠泽地方’的名声。”
她沉吟片刻,对苏墨道:“苏先生,你亲自去一趟云州。去见那个马老三。”
苏墨一愣:“姑娘的意思是……?”
“告诉他,”沈薇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北境的天,已经变了。他马帮那套,行不通了。给他两个选择。”
“第一,继续跟我们作对。后果是,‘汇通’商号将全面切断与云州的一切商贸往来,包括但不限于粮食、布匹、盐铁。同时,我会请韩将军行文云州驻军,严格盘查所有与马帮有关的货物运输。我看他马帮的驼马,还能不能走出云州地界。”
苏墨听得心头一跳,这是经济与军事的双重封锁,真实施起来,马帮不出一个月就得垮。
“第二,”沈薇继续道,“让他马帮,并入我们官药坊的运输体系。我们可以将北境官药坊部分药材的运输业务,分包给他,按市价支付运费。条件是,他必须遵守我们的规矩,不得再欺行霸市,盘剥药农。”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沈薇将这手玩得炉火纯青。
苏墨眼中精光爆闪,由衷赞道:“姑娘此计甚妙!既瓦解了对手,又将其收编为己用,还解决了部分运输问题!苏某这就去办!”
“记住,”沈薇最后叮嘱道,“态度要强硬,底线要清晰。若他冥顽不灵……那就让他知道,什么叫时代的洪流。”
苏墨躬身领命,匆匆离去。
沈薇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官药坊工地上升起的袅袅炊烟。商业的版图正在扩张,但这过程中遇到的阻力,绝不会只有马帮一个。地方豪强、旧有利益集团、甚至朝中可能残存的敌对势力,都会成为绊脚石。
但她无所畏惧。
医道可活人,商道亦可济世。无论是用银针还是用算盘,她都要在这片土地上,开辟出一条前所未有的路。
青萍之末,风起于微澜之间。而她,正是那搅动风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