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云宸屏住呼吸,紧贴密室石壁。石阶上方的脚步声停驻片刻后,开始缓缓向下移动——每一步都轻若鸿毛,却在这死寂中清晰可闻。
慕容雪与影刹分藏密室两侧,三人呈三角之势,做好了应敌准备。
昏黄的光晕自石阶上方漫下,一道颀长的影子先于主人投在密室地面上。云宸盯着那影子,心脏在胸腔中沉重地跳动。二十年了,这个曾经最亲近、如今最陌生的人,终于要出现在他面前。
无名踏入密室中央。
他一身黑衣,与记忆中的装扮别无二致,只是两鬓已染霜白。那张线条冷硬的侧脸在油灯微光中显得格外分明——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还有那道从眉骨斜划至下颌的陈旧疤痕。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痕迹,却未磨去那份孤狼般的气质。
无名站立片刻,目光缓缓扫过密室。他的视线在那些被翻动的箱柜上停留,在云宸藏身的阴影处掠过——云宸能感觉到,无名知道他在那里。
“出来吧。”无名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既然找到了这里,躲藏毫无意义。”
云宸深吸一口气,从暗处走出。慕容雪与影刹也随之现身,三人将无名围在中央。
无名看到云宸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痛楚,还有深沉的愧疚。那目光只在云宸脸上停留一瞬,便移向云宸手中握着的日记本。
“你看了。”无名陈述道,语气平静得可怕。
“看了。”云宸握紧日记,“也看到了最后被撕去的那一页。是你撕的,对吗?”
无名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是我。”
“为什么?”云宸上前一步,声音压抑着愤怒,“最后一页写了什么?你当晚索要祖地信物,究竟想做什么?长命锁的坐标,是不是你篡改的?”
一连串问题如箭矢般射向无名。无名却只是闭上眼睛,仿佛在承受某种无形重压。当他再度睁眼时,那双深邃的眸子直直看向云宸:
“你想知道真相?好,我告诉你。”
他走向公主的梳妆台,手指抚过台面浮尘,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之物:“那夜我确实去找了公主,索要祖地信物。我告诉她,那东西太危险,由我保管更安全——这是实话,但并非全部实情。”
无名转过身,直面云宸:“我真正想做的是毁掉那枚玉珏,毁掉一切与混沌祖地有关的线索。”
云宸瞳孔骤缩:“为什么?”
“因为你母亲在日记中写的没错——我不愿让你承担那所谓的使命!”无名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那是一种压抑了二十年的激烈情绪,“混沌祖地的存亡?诸天万界的命运?凭什么要压在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就因为你血脉特殊?”
他猛地上前一步,影刹瞬间拔剑横挡,却被无名视若无物:“云宸,你知道‘返祖之体’意味着什么吗?守秘人那老东西告诉过你母亲,却没告诉她全部真相!返祖血脉回归祖地,结合秘法逆转侵蚀——这听起来很伟大,对吧?但没人告诉你母亲,那‘秘法’需要献祭什么!”
云宸心头一沉:“献祭...什么?”
无名惨然一笑:“返祖之体的全部生命精华。简单说,就是以身为柴,点燃祖地源火。成功了,祖地得以修复,而你——灰飞烟灭,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密室中一片死寂。慕容雪倒抽一口凉气,影刹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不...不可能...”云宸喃喃道,“母亲不会...”
“她不知道!”无名低吼,“守秘人隐瞒了最关键的部分!我也是后来潜入观星殿秘库,从他们搜集的残缺古籍中拼凑出真相的。那些古籍,正是当年守秘人组织叛徒盗走的部分秘典!”
无名从怀中取出一卷焦黄的皮纸,扔给云宸。云宸展开,上面是古老文字绘制的仪式图——一个与云宸胎记形状相同的人形图案,在祭坛上燃烧,火焰涌入一道裂缝,裂缝另一端是混沌翻涌的景象。图旁注解的文字虽残缺,但“血脉燃尽”“不可逆”“永逝”等字眼触目惊心。
“所以你要毁掉玉珏...”云宸声音发干。
“我想带你走,远离这一切。”无名眼中涌起深切的痛楚,“那夜我向公主索要信物不成,便暗中检查了长命锁——我想至少确保遁空符能用,在危急时刻送你离开。但我发现,长命锁已经被动过手脚了。”
云宸想起母亲密信所言:“坐标被篡改...”
“没错。而且手法极其高明,若非我精于此道,根本看不出来。”无名神色凝重,“篡改后的坐标指向的不是秘境,而是一处空间乱流。一旦使用,持符者会被撕成碎片。”
“是谁做的?”慕容雪忍不住问道。
无名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是观星殿的内应,也可能是...守秘人组织中其他别有用心之人。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不想让你安全抵达秘境。”
他继续道:“我发现这点后,立即返回想警告公主。但当我赶到时...”
无名的话音顿住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骨节发白:“公主正在写最后一页日记。她已经察觉长命锁有问题,也隐约猜到了仪式真相——我不知道她怎么发现的,也许是从守秘人留下的其他线索中推断出来的。她写下了自己的推测,还有...对我的怀疑。”
云宸心脏狂跳:“怀疑你?”
“她写的是,‘无名今夜行为异常,索要信物未果后神色诡秘。方才细查长命锁,发现篡改痕迹之手法,竟与无名惯用之术有七分相似...’”无名一字一顿地复述,仿佛那些字句刻在他骨头上,“她怀疑是我篡改了坐标。”
“所以你就撕了那一页。”云宸明白了。
“我必须撕。”无名直视云宸,“如果那一页留下,日后你看到时,会如何想我?你会认定我要害你。而那时叛军已破外城,观星殿的人正在搜查公主寝宫,我无法向她解释——也没有时间解释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云宸质问。
“因为我在她眼中看到了决绝。”无名声音低下去,“即使知道仪式需要献祭生命,她仍然选择让你承担使命。在她心中,万千生灵的重量,重过独子的性命。而我...我做不到。”
他抬起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页泛黄的纸张——正是日记缺失的那一页。
“我保留了它二十年,每天都在想要不要毁掉。但最终我想,有一天你应该看到全部真相,包括你母亲最后时刻对我的怀疑。”无名将纸页递给云宸,“看完后,你可以选择相信谁。”
云宸接过那页纸。字迹确实如无名所言,公主在极度震惊与痛苦中写下了对无名的怀疑,但同时也有另一段话:
“然细思之,无名若真要害宸儿,何必多此一举?他大可夺走玉珏一走了之。篡改坐标之举,或许另有隐情...又或许,是我多疑了。今夜心神不宁,难以判断。只盼一切平安,宸儿能...”
句子在这里中断,最后一个“活”字只写了一半,便被突兀的拖痕切断——正是云宸在日记本上看到的那道痕迹。
“她写到一半,外面传来示警声。”无名低声道,“观星殿的人找到了密道入口。她匆忙将日记塞入暗格,抱着你准备撤离。而我...”
他顿了顿,声音艰涩:“而我做了另一个决定。我告诉公主,我去引开追兵,让她带你从另一条备用密道走。实际上,我去了观星殿搜查队伍的方向。”
“你去做什么?”影刹忍不住问。
无名眼中闪过寒光:“杀人。杀了那个当晚带队的观星殿执事——他是天枢子的亲信,极可能是宫中内应。我重拾影刃,一路杀到那人面前,逼问出了部分真相。”
“什么真相?”
“观星殿早就与叛军勾结。”无名语出惊人,“城破之乱,表面是藩王造反,实则是观星殿为制造混乱、趁乱搜寻混沌血脉而策划的阴谋。他们需要战乱来掩盖行动,需要皇宫陷落来名正言顺地搜查每一处角落。”
云宸想起日记中公主的记载——观星殿查阅皇室秘档,普查宗亲血脉,一切都在为寻找“混沌血脉”做准备。
“我杀了那执事,但也暴露了行踪。”无名继续道,“等我赶回备用密道时,公主已经...不在了。只留下这间密室,和来不及带走的日记。我撕下那页纸,匆匆离去,因为追兵已至。”
长久的沉默笼罩密室。油灯噼啪作响,光影在每个人脸上跳动。
云宸看着手中那页纸,又看看无名沧桑的面容,心中翻江倒海。二十年的恨意,此刻变得如此复杂——无名确实隐瞒了真相,确实撕去了日记,但他所做的一切,竟是为了保护自己免于牺牲?
“那你这些年去了哪里?”云宸终于问道,“为什么现在出现?”
无名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云宸那枚失踪的长命锁。
“我拿走了它,因为它是祸根。篡改后的坐标虽然危险,但上面仍有公主留下的气息痕迹,观星殿能通过秘法追踪到它。”无名将长命锁放在梳妆台上,“这些年我一直在调查观星殿,寻找彻底解决危机的方法。直到最近,我发现他们锁定了龙门山区域——他们怀疑秘境入口就在这一带。所以我赶来,想在你之前找到入口,做些布置。”
他看向云宸,眼神恳切:“但我来晚了,你已经到了。而且你已经知道得太多,无法回头了。”
云宸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母亲留下的那支冰蓝发簪。簪体触手温凉,那颗宝石中似有星云流转。忽然,他感到左肩胎记一阵灼热,发簪竟微微震动,与胎记产生了某种共鸣。
“这是...”慕容雪惊讶道。
“公主的遗物,恐怕不只是纪念品那么简单。”无名凝视发簪,“守秘人一脉的信物,可能不止玉珏一件。”
云宸将发簪小心收好,转身面对无名:“你说你找到了解决方法?除了毁掉一切之外的方法?”
无名犹豫片刻,缓缓点头:“有一个传说...混沌祖地的侵蚀,或许不必用返祖之体献祭来修复。古籍残卷中提到,祖地深处有一件‘源初之物’,若能找到它,或许能以较小的代价稳定祖地。但这只是个传说,连守星人组织都不确定其真实性。”
“源初之物...”云宸喃喃重复。
“而且要找它,你必须先抵达秘境,获得完整传承,才能知晓进入祖地深处的方法。”无名神色严肃,“这依然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但至少...不是必死之路。”
石阶上方突然传来异响——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正快速接近!
无名脸色一变:“是观星殿的追踪术!他们通过长命锁残留的气息找到这里了!”
“你不是说长命锁你一直带在身边吗?”影刹质问。
“是,但我进入密室前,将它埋在了入口处作为诱饵——”无名话音未落,密室石门轰然震动!
“来不及解释了!”无名疾步走向密室一角,在某块石砖上连按七下。石壁悄然滑开,露出一条狭窄的暗道,“从这里走,直通山下。我断后。”
云宸看向无名,又看看手中母亲的信——那句“莫怪无名,他亦有苦衷”在脑海中回响。
“一起走。”云宸忽然道。
无名愣住了。
“既然你说要弥补,既然你说想保护我,”云宸一字一句道,“那就活着做到。别再做那种‘为我牺牲’的蠢事——我已经失去太多亲人了。”
无名眼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又有什么东西重新凝聚。他深深看了云宸一眼,重重点头:“好。”
四人迅速潜入暗道。就在石门关闭前最后一瞬,云宸回头,看到密室石门被暴力破开,数道身着星纹黑袍的身影涌入——
为首者,是一个面容阴鸷的老者,手中罗盘正指向他们消失的方向。
老者抬头,与云宸隔空对视,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石门彻底闭合。
黑暗中,逃亡开始。而云宸心中清楚,这不再仅仅是逃避追捕——这是主动踏上征途的第一步。无论前路是献祭的火焰,还是传说中的源初之物,他都必须走下去。
因为他是云宸,是返祖之体,是公主以全部生命爱过的孩子。
也是时候,揭开混沌祖地最后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