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朝阳如熔化的铁水，将海湾浇铸成一片凄厉的橘红。硝烟在晨风中打着旋儿飘散，空气中混杂着焦糊的木料碎屑、滚烫金属的腥气，以及挥之不去的浓重血腥味，呛得人喉咙发紧。林婉清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断桨，桨身还残留着昨夜炮火灼烧的焦黑痕迹，她半倚在半塌的了望塔基座上，指尖死死抠着粗糙的砖石，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锋，一寸寸刮过满目疮痍的港口。
“曙光号”像一头濒死的巨鲸，歪斜地搁浅在浅滩，左舷一道狰狞的裂口仍在汩汩冒着海水，在沙滩上汇成一汪浑浊的水洼。熏黑的船体布满深浅不一的凹坑与焦痕，船帆早已化为灰烬，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桅杆孤零零地矗立着，像是指向天空的枯骨。幸存的船员们或坐或躺地散落在甲板与沙滩上，用撕成条的渔网和破帆草草包扎着伤口，布条早已被鲜血浸透，暗红色的血珠顺着布料边缘缓缓滴落。他们沉默地望着海面漂浮的快艇残骸——那是苏晓和他的队员们留在世间的最后痕迹，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疲惫与悲恸，眼神空洞得如同失去了灵魂。
“报告指挥官！”李默踉跄着跑来，军靴踩在碎石与灰烬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脸上新添了一道翻卷的擦伤，血痂混着尘土粘在皮肤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紧紧贴在额头上。“清点完毕…造船厂核心工坊被毁七成，屋顶塌了大半，仅剩的几台机床也被炮火炸毁；存粮只够支撑十日，还是压缩配给的量；淡水…储水罐全被炸穿，基本枯竭，只能靠收集晨露和雨水勉强维持。”
每一个字都像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林婉清的心脏。昨夜那场仓促而惨烈的防御战，他们付出了近三分之一人员伤亡的代价，换来的仅仅是让敌人未能彻底碾碎所有希望的惨胜。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悲恸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敌舰损失？”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的剧痛。
“确认击沉旗舰一艘，重创两艘，其余四艘见势不妙，已全速向深海撤离。”李默弯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撤退前…旗舰上有三枚红色信号弹升空，根据情报分析，应该是向其后方基地求援的信号。”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瞬间攥紧了断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求援信号意味着什么？敌人的主力只是受挫，并未崩溃！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带着更强大的增援卷土重来，到那时，仅凭眼前这残破的防线和疲惫的队伍，他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立刻组织人手！”她猛地站直身体，断桨在手中拄得笔直，眼中血丝密布却目光如炬，“第一，抽调精干力量清理航道，调用所有可用的渔船和绳索，尝试将‘曙光号’拖回临时船坞抢修！第二，全员行动，收集所有可用物资，尤其是药品、绷带和能用的木料、金属，哪怕是一颗铁钉都不能放过！第三，加强了望哨部署，每一刻钟汇报一次海面情况，任何风吹草动，立刻示警！”
命令如同一剂强心针，原本垂头丧气的人群缓缓蠕动起来。劫后余生的茫然被一种更沉重的紧迫感取代，人们互相搀扶着起身，拖着疲惫的身躯，开始投入到艰难的重建与备战中。
“曙光号”临时抢修的工棚里，煤油灯的火苗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汗水与铁锈混合的味道，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让人喘不过气。
轮机长老张头佝偻着背，布满油污的手指颤抖着抚摸着扭曲变形的传动轴，那上面的齿轮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规整，咬合处布满了崩裂的痕迹。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噙满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在黝黑的皮肤上冲出两道浅色的痕迹：“完了…主轴变形超过安全阈值，轴承也彻底卡死了…就算勉强修好，也不敢再用最大功率，不然随时可能解体…”
“未必。”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老王扶了扶鼻梁上裂了条缝的老花镜，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着旁边一堆从旗舰残骸里打捞上来的精密仪表，“敌人的技术…比我们想象的更系统化、更先进。”他拿起一个布满复杂刻度的黄铜压力表，表盘上的指针还在微微晃动，“你看这压力反馈机制，过载时能自动泄压保护核心部件，我们完全可以借鉴这种设计，改造我们的动力系统，说不定能让‘曙光号’焕发新生。”
“借鉴？”一个年轻学徒猛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愈的淤青，眼神里满是抵触与恐惧，“王师傅，您没看见昨夜那些铁疙瘩的炮火有多狠吗？我们好不容易保住的这点家底，您又要往这火坑里跳？这些鬼东西只会给我们带来灾难！”
“火坑？”老王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迸射出骇人的怒火，他一把将压力表拍在工作台上，震得周围的工具叮当作响，“不往这火坑里跳，等着被他们用炮火填进去吗？老赵家的柱子，孙家那小子，还有苏队长带的那些兄弟…他们用命换来的时间，不是为了让我们在这里抱头痛哭、自怨自艾的！”
争吵声引来了更多人围观，工棚里瞬间分成了两派。技术派的人围着那些精密零件，眼神中带着好奇与渴望；传统派的人则远远站着，脸上写满了警惕与排斥。技术与传统的裂痕，在失败的巨大阴影下，非但没有弥合，反而愈发尖锐。一部分人看着满地陌生的机械零件，本能地感到恐惧和排斥，认为这些“异类”技术是灾难的根源；另一部分人则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不得不承认技术代差的致命性，渴望通过学习敌人的技术来武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