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天空不知何时阴云密布,仿佛连太阳都不忍目睹接下来的惨剧。
神一面对步步紧逼、手持石块木棍的人群,瘦削的脸上竟没有丝毫恐惧,反而佛性的光辉越发浓郁,他声音平和:
“诸位,惧死求生,是生灵本能,无可指责。你们为活命所做的一切,贫僧理解。”
他缓缓闭上眼:“若贫僧之死,能助各位拨开迷雾,得见本心,亦是善缘。”
老秀才泪流满面,颤抖着举起一块石头,闭上眼,狠狠砸下!
嘭!
天空炸响惊雷,大雨倾盆而下。
神一倒在混着雨水的黯淡的金色血泊中。
百姓们举着凶器,茫然地站在原地。
他们……真的杀了他。
许仙悬浮半空,发出疯狂的大笑:“蠢货!一群蠢货!明明知道我是在骗你们,还是亲手杀了唯一的希望!”
“知道吗?如果刚才你们能诚心忏悔,你们的信仰之力足以让他恢复力量!那才是你们真正的生路!”
“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
然而,下方的人群并没有出现他预想中的崩溃、痛哭或悔恨。
他们只是呆呆地站着,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眼神空洞麻木。
极度的情绪波动之后,是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虚无。
陈默在结界内呵呵一笑:“人的情绪是有极限的。这段时间,他们的大喜大悲太多了。幕后黑手和许仙确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但……”
他突然转向其他人,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们知道佛家为什么总把放下挂在嘴边吗?”
没人回答,但周然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陈默连忙摆手:“好好好,不卖关子。放下一切杂念和欲望后,才能直面内心最真实的本相。”
“读书人叫明心见性,我们道士说道法自然。现在,这些情绪透支的百姓,正处在一种奇特的宁静中。”
“他们放下了。”
的确,阴暗角落里的罗宁,眼中操控人心的红光骤然减弱,他的天赋失去了响应。
那些百姓,脱离了他的掌控!
许仙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下方的沉默让他心慌,他气急败坏地吼道:
“说话啊!你们为什么不说话?是羞愧得说不出话,还是吓傻了?!”
老秀才缓缓抬起头,雨水混着泪水流下,他看向空中的许仙,声音沙哑:
“许仙……你在我这蒙学之时,是个老实勤勉的孩子,天赋虽非上佳,却肯用功。所以老夫才荐你去药铺做学徒……”
许仙冷笑打断:“怎么?现在想打感情牌,求我放过你?”
老秀才摇头,痛心疾首:“老夫只是后悔……当初只看出你的勤勉,却没看出你心底藏着的偏执与不平,未能及时开导你啊……”
那曾被殴打的老妇人,此刻脸上肿未消,眼神却异常平和,喃喃道:
“以前的许大夫……不是这样的啊……”
“仙弟!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许仙的姐姐许姣容跌跌撞撞地冲出人群,哭喊着。
许仙脸色剧变,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积压的怨毒终于爆发:
“为什么?!你们都不明白!所有人都看不起我!”
“白素贞和神一鬼混时,所有人都在背后嘲笑我!”
“我恨!凭什么我生来平庸?凭什么我努力读书、钻研医术,却连个女人都留不住!凭什么那些人生来就什么都有?!”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不想再被人看不起了!”
他的嘶吼在雨夜中回荡,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不甘,也是无数挣扎于平凡之人的共同心声。
世间最大的不公,或许就是投胎的随机性。
许姣容泪流满面:“可是仙弟,在我和你姐夫心里,你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啊!你读书好,成了大夫,救了那么多人……”
姐夫李公朴也叹道:“其实街坊里有好几家姑娘都中意你,我和你姐想着等你医术再精进些,攒钱给你开间自己的药铺,到时风风光光给你娶一房更好的媳妇……”
老妇人点头附和:“是啊,我们都看在眼里,只是你自己觉得配不上,没看见人家姑娘眼里的光……”
街坊中也有人站出:“你和白姑娘分开后,我没笑话过你,反倒觉得我家闺女或许有机会了,所以才避着你说些闲话,是……是我想岔了……”
一句句朴实的话语,像锤子般敲击着许仙的心。
他愣住了,脸上的疯狂逐渐被迷茫取代。
世界是不公,但似乎……也存在着他从未留意过的温暖与认可。
他抬头追求虚妄的云端,却忽略了脚下真实的风景。
“哈哈……哈哈哈……”
许仙突然大笑起来,眼泪混着雨水奔涌。
他得到了力量,让所有人仰望,可内心却无比空虚。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喃喃着,“姐姐……我后悔了……可是来不及了……我回不了头了!”
他抬起手,体内力量紊乱,不知想做什么。
一只虚幻却温暖的手掌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神一微弱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不,你能。比如……放下。”
许仙猛地转头,看到神一近乎透明的魂魄。
他又看向地上姐姐姐夫殷切痛苦的目光,抬起的手缓缓垂下。
他苦涩地对神一说:“……抱歉。”
神一摇头,目光仿佛穿透他,看到了更深处的阴影:
“非你之过。你只是被人蛊惑。还记得给你邪法的罗先生吗?他才是元凶。”
“罗宁先生?!”
许仙如遭雷击,过往被忽略的细节瞬间串联,罗宁每次看似无意的挑拨,眼中闪过的诡异红光……
原来如此!
“我只是……一枚棋子?”
“不,”神一肯定地说,“你内心的力量很强大,否则他不会选中你。”
许仙还想说什么,却猛地感觉体内澎湃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涌入城外某个方向!
眨眼间,他从中跌落回凡人,体内的母蛊和子蛊纷纷离体飞走!
是罗宁!
诡异的红光再次弥漫全城,罗宁摇着折扇,如同闲庭信步般从远处走来。
他停在人群外围,看着失魂落魄的许仙,遗憾地咂咂嘴:
“真可惜,差一点就成功了。不过,你帮我收集的力量,倒是意外地好用。”
许仙面色惨白:“为什么……罗先生……我们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