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悠悠过去一天,转移到普通病房的宋怀瓷实在呆不住了,手臂刚不痛点儿就强烈要求出院。
倔得跟头牛一样,连杜姐沈渚清几人都劝不住。
蓝宣卿下午听到消息,抽出空过来看看,也被宋怀瓷坚定的想法成功打败,询问医生意见后只好给宋怀瓷办了出院手续。
宋怀瓷表示很愉快。
在医院住的这三天都快给他住得长草了,难怪楚笙一股半死不活的样子,她还有能耐,能住上两年。
而他,连住三天都想死了。
不能洗澡、不能洗头、吃饭还清淡、手背上还得天天挂着劳什子水。
宋怀瓷感觉自己十分里,有五十分的不干净,剩下的五十分已经被各种消毒水药水腌入味了。
隔天一早,宋怀瓷就迫不及待催着吴叔过来接他走,什么毛巾啊毯子啊,宋怀瓷都不要了。
晦气。
迈出病房,乘坐电梯到了外面,宋怀瓷终于呼吸到没有掺杂着消毒水的新鲜空气。
阳光的味道!
自由的味道!
刚走出医院,宋怀瓷就看见陈若茗正好把车停在路边,手里还抱着一束花。
“若茗。”
循声回头。
看到宋怀瓷,陈若茗脸上绽出喜色,快步迎上来,把花束递给宋怀瓷,说道:“宋总,早上好,您能康复出院真是太好了。”
宋怀瓷接过花束,是两枝白色的蝴蝶兰搭配着淡绿色的百合,整体很淡雅,很好看。
宋怀瓷的指尖触上娇柔的花瓣,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眼睛微弯,阳光照亮眼眸,反起光泽,简单的白衬衫让他看起来气质干净谦顺,笑道:“多谢你若茗,我很喜欢。”
陈若茗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宋总说他很喜欢哎!!
好开心!!
很好!攻略没有白查!
陈若茗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声音清朗,挟着快意:“宋总喜欢就好。”
虽然在他的认知里,这么一小束花要将近一百五十块钱很贵,但是宋总喜欢就好了。
只要宋总喜欢,这一百多块钱花出去就不亏!
看着吴叔在拉开的车门旁候着,陈若茗不想让吴叔等太久,也不想宋怀瓷陪自己干站着,于是开口告辞:“那我先去上班了,宋总回家请注意安全。”
宋怀瓷含笑点头:“好,路上慢些。”
陈若茗笑容灿烂,一边走向停在路旁的机车,一边朝宋怀瓷高举手臂挥舞:“我走啦宋总。”
宋怀瓷也挥手回应。
陈若茗这才又蹦又跳地迈上机车,戴上头盔,临走时注意到宋怀瓷还在看着他,又兴奋地挥了一遍手。
吴叔不禁笑道:“嗬,这小伙子也不嫌挥得手酸。”
宋怀瓷也笑,对陈若茗轻轻颔首,说道:“由他去罢,先走吧吴叔。”
不然他怕陈若茗能在这里挥一天的手。
“哎好嘞。”
等到了别墅区门口,车辆驶入门闸,保安室的大哥瞧见这辆红旗回来,忙打开墙上的存放箱,拿上东西走出去,示意吴叔放下车窗。
吴叔按下车窗,问道:“爷们儿,怎么着?”
保安大哥将一封白色烫金的信封递给吴叔,说道:“喏,这是昨天寄过来的,上面也没署名没地址,就只说是给你们家的,让我们先代收着。”
吴叔疑惑地看着信封,扭头询问般看向宋怀瓷。
宋怀瓷也有所不解,还是说道:“收下吧吴叔。”
吴叔便收下信封,转交给宋怀瓷。
完成任务的保安向旁边退开,挥挥手示意吴叔驶走。
车辆重新启动。
吴叔不放心地问道:“怀辞啊,这能收吗?万一是那种小偷还是入室抢劫犯发过来试探的呢?就是电视剧演的一样,有人收了他下次就踩着点了的那种。”
宋怀瓷看着信封上精致的烫金纹路,连制成信封的纸也是颇有质感的皮纹纸,表层还带着皮质的压纹。
语气里蕴着浅淡的笑意,让人摸不定他的情绪:“无需担心,不是贼人。”
连外壳都做得这么精致,宋怀瓷已然对寄信之人有所猜想。
车辆在别墅门口停下,宋怀瓷带上花先行下车走进别墅。
杜姐听到动静迎出来,关切道:“回来啦,感觉怎么样?会不会哪里不舒服?”
宋怀瓷坐在鞋凳上换鞋,闻言笑笑,说道:“没有,一切都好,手臂也好了。”
说着,他还抬起右臂上下左右摆动,动作没有滞涩,看上去确实好全了。
李姐走过来,忙道:“别嘚瑟了,这才刚好,去坐着吧,粥刚焖上。”
宋怀瓷乖乖听从,把花束交给李姐,让她拆了放进花瓶里养着,随后穿上拖鞋走到客厅坐下,拆开那封信件。
里面是一张同色的硬卡片,钢笔墨痕留下苍劲的行楷:
「路行山中,惊豺现,叹辘语,予慷糜解饥,然嚎呼四起,叹,危也,哀,恨矣;
近闻一山,峻陡万壑,故,铤险避豺,然,泞足蜿蜒,不见其山。
氤氲霖霪,跋涧越丘,戌见云散,愿,拨雾见山。」
在卡片的右下角还有一枚涂上金粉的钢印压纹。
是一个鸟篆体的「沐」字。
宋怀瓷指腹擦过那枚浮雕压纹。
默了几秒,宋怀瓷摸出手机,一边拨出电话,一边起身往二楼走去。
电话的候接声响了几声后被接听。
“喂?老大,你到家了吗?”
“攸文,把你查到的东西再说一遍。”
周攸文脑子还懵着,嘴里已经叭叭开说了:“温暮,A市人,十七岁,就读于A市院学附属学校,是小初高十二年一贯制。
父亲在经营一家中小型超市,母亲当前没有工作,是一名家庭主妇,之前曾经当过一段时间幼师,但对孩子管教太过严苛而被家长投诉辞退。
一家人生活还算可以,除了母亲过于望子成龙,其他时候日子都还算和谐。
有关于温暮人生的转折点则在他升上初一的时候。
那时候他出现了严重偏科,在体育方面发挥优秀,相反,理科和文科却频频出现成绩下滑的状况。
在发现儿子实在不是那块料后,温暮的母亲转而让温暮着重于体育锻炼,在发现温暮在短跑上有明显优势后,温暮母亲便常常让温暮进行短跑训练,希望他能在这方面出类拔萃,钻出与别人不同方向的壮芽,将来能做个运动员什么的,为她争光争气,甚至请了教练为温暮专点特训。”
宋怀瓷关上卧室门。
这些东西他昨晚已经听过了,他问道:“没有什么别的?比如他是否有做出过什么异常行为?”
周攸文认真搜刮着脑子里的调查结果,说道:“没有,这孩子挺正直单纯的,不然他也不会在初三的时候去帮正在遭受霸凌的路峻霖。”
宋怀瓷坐到转椅里,凝视着手里的卡片,问道:“路峻霖查过吗?”
“我有习惯顺带查了一下,十五岁,家况比较普通,甚至算不上小康,父母都是农村出身,因为时代原因没受过太多文化教育。
父母都是c市人,因为小时候有个亲戚要到A市这边发展,于是夫妻俩就跟着过来,想换个地方找点活干,想靠着新城市看看能不能拼出点能耐,后来在这里生下了路峻霖。”
跟着亲戚?
宋怀瓷想到什么,追问道:“哪个亲戚?是他们家什么人?现在如何?”
周攸文如实答道:“是路峻霖父亲他大哥家的老大,嘶……属于表亲吧,早前来创业,没什么经商头脑,也没经验,学人家搞什么废品回收计划,结果不但没赚,反而还亏了一大笔钱,现在已经回c市老老实实结婚造娃了。”
这听起来好像跟舒沐语没什么干系,宋怀瓷也记得舒沐语的调查报告里没显示舒沐语曾经骗人创业还失败了。
但从卡片上的内容来看,舒沐语明显是知道了点什么。
不但知道了他接触过路峻霖这个人,似乎还对三个臭皮匠的计划也有了些猜测眉目。
不然舒沐语又不是他那个朝代的人,整这么多文绉绉的句子打哑谜干什么?
况且这个时代科技这么发达,居然还整这么个信封,弄匿名寄信这一套,一时间宋怀瓷都有点分不清这是他的个人行为风格还是为了掩人耳目。
难道舒沐语调查到的东西已经同步到了这个程度?
或者是舒沐语害怕别人发现他在给自己寄信?
可他在担心什么?
为什么?
若是想保李明郝,为他求情,何须这么遮遮掩掩?
他又是从哪里发现了计划?是被谁泄露出去的?他还知道多少?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这舒沐语是想见自己一面。
卡片里还提到了「路」「峻」「霖」,宋怀瓷不觉得这是无意的。
他从来不相信巧合。
据保安所说,舒沐语是昨天便派人寄来了东西,而这处别墅区如果户主不在家,信件类物品通常会寄存在保安室,并由寄信员通过信件上留存的信息通知户主。
若两天内信件没被取走,别墅的管理员会尝试联系户主,询问意向。
又偏偏不早不晚,是昨天才寄来的信,今天我便出院回家,他是预测到我的行动,猜到我会出院?
是通过什么猜测的?还是……有线人?
是谁?
这个「豺」指的又是谁?
宋怀瓷的沉默只持续了三四秒,随即,宋怀瓷便继续问道:“攸文,A市有没有叫「云散」的店?”
周攸文迅速查询到结果,汇报道:“有,还是两家,一家是叫「云散(sàn)」的清吧酒馆,一家叫「云散(sǎn)」的浙菜餐馆。”
宋怀瓷不假思索:“查一下云散(sàn)晚上七点到九点间有没有人预定包厢。”
周攸文懒洋洋地瘫倒在沙发上,说道:“老大,它这种清吧通常是没有包厢的,都是散座或者围绕着吧台坐。”
宋怀瓷沉吟。
如果目前发展都在舒沐语的预料之内,那今晚,他肯定会在云散等着自己。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提出见面?为什么地点会选在酒馆?
因为什么?
林夏芊?岐雷?李明郝?楚沁几人?还是为了他?
若舒沐语真对他有所了解,此举是不知道他的病还是有意为之?
如果自己今天抽风没出院呢?如果自己收下信件后没有赴约呢?这是否又在他意料之中?是否会间接达成他另一条目的?
宋怀瓷并不喜欢顺着别人布下的线路走,这种被人捏在手心里的感觉让他厌恶。
但……
又隐隐觉得有趣。
宋怀瓷很少遇到这种能够预判到自己行动轨迹的人。
这需要揣测他的心理,观察他的各种行动,理解他行为其中的原因,剖析他头脑运转的轨迹和思考问题的习惯,代入他的角度尝试思考问题,从中得出的结论又有多少的正确率。
而宋怀瓷想的东西通常很多、很杂。
思考的结果并不是最终答案,而是他通过各种或许会失败的预想得出的谨慎,为之后铺路、为意外留下后退喘息的余地。
如果对方不是敌人的话,宋怀瓷并不介意跟这种人交好。
但其中有太多不确定性,宋怀瓷有点犹豫。
赴约他是肯定要去的,但要带谁去是个问题。
要带蓝宣卿去吗?
蓝宣卿在乎他,肯定会顾及他的身体,不会让他碰一点酒,或许会替他顶酒,但酒多伤身的道理宋怀瓷还是懂的,这对他的身体无益,宋怀瓷并不想这么做。
若舒沐语不怀好意,那此举无疑是将自己的软肋暴露,行动上务必受限,任人拿捏。
带沈渚清?
他虽有武力,但上次楚沁的生日宴已经带他露过面。
如果舒沐语此行是想确认自己所推助的波澜来源,而沈渚清这几天又跟何崎来往密切,若自己再带他同去……
况且,舒沐语跟路峻霖之间有什么关系还尚不明朗。
究竟是派人监视调查自己时,顺便得知路峻霖和温暮跟自己有过来往。
又或者是有什么消息被舒沐语阻拦或切断,消息面欠缺,再放出一些假消息,让周攸文难以查明细枝末节。
监视的话,以周攸文的第六感和反侦查力不可能没有察觉,除非周攸文并不在场,这也就给了机会,足够让舒沐语知道何镜白和楚沁曾来探望过他。
那……沈渚清也就不是同行的最好选择。
周攸文……
还是个孩子,万一对方有害人之心,他不该跟着自己冒险。
要是受伤了,陈若茗肯定会很心疼的。
思来想去,宋怀瓷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去才更合适。
而另一种可能,舒沐语的目的就是想让宋怀瓷自己一个人赴约。
换个说法来讲。
他谨慎繁乱的想法再次被舒沐语预测,若想印证,也只需要等今晚见面确认就好。
周攸文见宋怀瓷久久不语,心中生出不安,唤道:“老大?”
宋怀瓷从思考中回神,应道:“我在。”
周攸文担忧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怀瓷敏锐发觉周攸文语气里的敏感多思。
或许是自己的病倒,让周攸文感到害怕不安了吧。
宋怀瓷第一时间做出安抚,声音平和,道:“无须担心,只是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想印证一下而已。
……攸文,不要怕,我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的,安心。”
出于对友人与哥哥的珍视,让周攸文有些草木皆兵了。
听着他的安抚,周攸文稍作安心,说道:“老大,以后生病了或者不开心了,一定要跟我说,如果你觉得跟宣卿哥在一起不开心,如果你觉得现在在处理的事情很麻烦,都可以告诉我。
我虽然不是很懂,也不像渚清,头脑灵活,拳脚也很厉害,但是我会永远支持老大,老大做什么我都会支持。”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抱枕里,声音闷闷的:“老大,我不喜欢医院,这会让我想起妈妈,我害怕你会死,像那个路峻霖一样,一句抢救失败就轻易死掉了……
虽然,渚清说你是因为……出了意外才会过来这里,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死,你们谁都不要死。
幸福无忧的,应该是你们。”
啊。
真是“脆弱”啊。
“攸文。”
“嗯。”
“不要怕,我们谁都不会突然死掉的。
我年纪大些,冒认算是你的大哥,大哥和其余哥哥会常伴在你身侧,看你年及弱冠,再到青丝化白发,所以不要怕,不要哭。
我们幸福无忧,攸文亦然,需平安一世,当攸乐一生。”
周攸文狠狠吸溜鼻子。
“好,一言为定。”
“言出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