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笙特意找了顶旧军帽扣在脑袋上,帽檐压得低低的,恨不得把整张脸都藏起来,鬼鬼祟祟地溜出军区,想去镇上把昨天买的东西寄回家。
刚蹭到辆负责采买的军绿色车旁,就看到车厢里已经坐了好几个嫂子,正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她们一看到林笙,聊天的声音瞬间小了下去,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那眼神,好奇又暧昧,看得林笙头皮发麻。
林笙硬着头皮,干笑两声:“哈…哈哈…嫂子们都在啊…今天天气真好……” 说着,她刚迈上车的腿就想往回缩,准备找个借口溜走。
结果一转身,正好撞上匆匆赶来的刘欢。
“林同志?这么巧,你也去镇上办事?”刘欢笑着打招呼,态度倒是挺自然。
林笙心里叫苦,面上还得保持微笑:“是啊欢姐,我去寄点东西。”
“那正好一起啊!这车一天就两趟,错过这趟就得等下午了,走路去镇上可得半个多钟头呢!”刘欢热情地拉着她上车。
林笙看了看那漫长的土路,认命地叹了口气。
走路?不存在的。
她只好硬着头皮,被刘欢半推半就地拉上了车。
今天开车的是陈强,小伙子刚出完任务回来,还不知道自家营长已经成了八卦中心的男主角。他一看到林笙,立刻露出两排大白牙,笑得那叫一个灿烂阳光:“林同志!去镇上啊?”
正想尽量缩在角落降低存在感的林笙抬头,就看到呲着大白牙傻笑的……陈强?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勉强回应:“嗯,麻烦了。”
车子晃晃悠悠地启动。车厢里的气氛一开始有点微妙的安静,但很快,就有嫂子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一个胖乎乎的嫂子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试探和调侃:“林同志啊,听说……你昨天和陆营长……挺巧哈?”
另一个嫂子立刻接上,假装关心实则八卦:“是啊是啊,林同志,你跟陆营长……到底咋回事啊?跟嫂子们说说呗?咱们也好替你高兴高兴!”
“就是就是,啥时候请咱们喝喜酒啊?陆营长年纪可不小了!我们可都等着呢!”话题越扯越远,仿佛明天就能吃上席。
林笙听得额头青筋直跳,只能干笑着应付:“嫂子们真会开玩笑……没有的事,纯属误会,天大误会……”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尖锐地插了进来,说话的是张建军的娘赵桂芬。这老太太在大院里是出了名的嘴碎、爱搬弄是非,她本来还想把自家闺女介绍给陆云川,结果没成,心里正憋着气呢。
她撇着嘴,三角眼斜睨着林笙,声音又尖又利:
“哼!误会?男女澡堂都能走错碰到一块儿?说出去谁信呐!年纪轻轻的,还没结婚就跟男人不清不楚的,搞破鞋也没这么搞的!放在我们村,那是要沉塘的!呸!不要脸!”
这话极其恶毒难听!在这个思想保守、流言蜚语能逼死人的年代,尤其是对女性,“破鞋”这种污名化的指责简直是致命打击。
车厢里瞬间死寂,连其他嫂子都觉得赵桂芬这话说得太过分了,但碍于她年纪和那股泼辣蛮横劲儿,一时没人敢直接反驳。
刘欢气得脸红,正要开口帮林笙说话。
只见林笙猛地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锐利如刀,没有丝毫羞愤,反而冷得像冰,直直射向赵桂芬,她嗤笑一声,声音清脆却带着十足的嘲讽和压迫感:
“赵大娘!您这话我可就听不明白了!”
“第一,澡堂门口挂着那么大个时间表,陆营长训练辛苦,看错时间进去发现不对立刻出来,这叫作风正派、知错就改!怎么到您嘴里就变得那么龌龊?您这是在质疑解放军同志的人品?这话您敢不敢当着师长、江团长的面再说一遍?”
“第二,她语气更冷了几分,像夹着冰碴子,张口闭口,就搞破鞋、沉塘,现在是新社会了!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您这一套封建残余的恶毒思想是从哪个旧社会棺材板里刨出来的?您这是想开历史倒车,公然反对新社会、质疑主席的话?”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分量极重。
“第三!我行得正坐得端,靠自己的手艺和技术吃饭,为军区维修设备、贡献力量!不像有些人,整天无所事事,就知道搬弄是非、嚼舌根子!除了会给自家在前线拼搏的儿子拖后腿、败坏大院团结和谐的风气,您还会干什么?”
林笙这一连串的话,语速又快又清晰,逻辑严密,扣的帽子一顶比一顶大,怼得又狠又准!
直接把一场小小的桃色绯闻上升到了“质疑军人作风”、“坚持封建残余”、“反对新社会”的政治高度!
车厢里的嫂子们都听傻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大气都不敢出。她们从来没听过这种吵架方式!这林同志的嘴皮子也太利索了!句句都像刀子,还专往要害上捅!
赵桂芬被怼得脸色煞白,手指着林笙,“你…你…”了半天,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林笙扣下来的大帽子,她哪一顶都担不起!
刘欢见状,赶紧站出来打圆场,语气也硬气了不少:“赵大娘!您少说两句吧!昨天的事根本就不是传的那样!那么多嫂子都在场看着呢!就是一场误会!
您再这么胡说八道,毁了林同志名声事小,要是影响了陆营长,影响了部队团结,这责任您担待得起吗?”
开车的陈强也早就竖着耳朵听呢,此时也忍不住插话,声音严肃:“各位嫂子!流言蜚语害死人!咱们军人家属更得注意影响!没有根据的话不能乱说!这要是传歪了,上级追究起来,闹大了,在场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说不定还会连累自家男人挨处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这话一说,嫂子们顿时慌了神。她们就是爱八卦,可不想惹祸上身,更不想连累自己丈夫的前程!
刚才还跟着起哄的几个嫂子连忙改口:
“对对对!陈同志说得对!”
“就是误会一场!我们都看见了,啥事没有!”
“赵大娘您也是,话可不能乱说!”
“林同志你别往心里去,我们就是瞎聊……”
赵桂芬彻底没了声音,缩在角落,脸色难看至极。
车厢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发动机的轰鸣声。
车子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行驶,扬起的尘土从没有盖严实的车尾篷布缝隙钻进来。林笙正靠着车厢板假寐,忽然被外面一阵喧哗吵嚷声惊醒。
她下意识地透过晃动的篷布缝隙向外望去——车子正经过南部大队的村口。只见几个戴着红袖标、神情亢奋的年轻人,正推搡着一个穿着破旧中山装、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那男人虽然身形狼狈,却梗着脖子,大声吟诵着诗句,声音在嘈杂中依然带着一股不屈的劲儿:“……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我没错!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话没说完,旁边一个壮实的青年就狠狠推了他一把,厉声喝道:“闭嘴!你这臭老九!死不悔改!” 其他几人也跟着起哄,拳脚不时落在那中年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