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沙海的夜晚，是刺骨的寒。
白昼能将人烤化的酷热随着夕阳一同沉入沙海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带着沙砾的冰冷寒风。
但天空却因此变得格外澄净，墨蓝色的天幕上，银河如一条璀璨的光带，横亘而过，亿万星辰无声闪烁，静谧而壮阔。
楚湘和尹宁围坐在火堆旁。
跳跃的火焰在楚湘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她正专注地用一块磨刀石，细细打磨着她的短剑。剑身在火光下反射出凛冽的寒光。她的动作稳定而富有韵律，那是经年累月形成的习惯。
即便在相对安全的休息时刻，她也从未放松对武器的保养。
尹宁坐在对面，用一根树枝轻轻拨弄着火堆，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
她看着楚湘熟练的动作，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这几日的同行，两人之间已培养出难言的默契。无需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能明白对方意图。
尹宁的手臂伤势在楚湘给的伤药和妥善休息下，已好了大半。
她偶尔活动一下肩膀，感受着伤口愈合带来的细微痒意，目光却更多地落在楚湘身上。
这个自称“楚湘”的女子，身上有种矛盾的特质——杀伐果断时如出鞘利剑，冰冷无情；但在某些沉默的间隙，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温柔与哀伤。
“楚姐的剑，保养得真好。”尹宁轻声开口，打破了夜的寂静，她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清晰而温和。
楚湘动作未停，指尖拂过剑刃，感受着那分锋利，淡淡应道：“吃饭的家伙，不能马虎。”
一阵寒风吹过，卷着沙粒打在脸上，楚湘下意识地侧了侧身，用背部为打磨工具和剑刃挡了挡风沙。
这个细微的、保护性的动作落入尹宁眼中，让她心中微动。这是一个对自身物品极其爱护，并且习惯性担当的人。
“楚姐……”尹宁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你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深入这死亡沙海寻找玉髓灵芝，究竟是为了什么？”
楚湘打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她的侧脸。
良久，她将短剑缓缓归鞘，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她抬起头，目光投向了篝火上方南边那片被火光照亮一小片的黑暗夜空，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夜幕，看到遥远的某个地方，看到自己心爱的人。
“为了我的爱人。”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为了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尹宁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猜测过楚湘或许是为了师门长辈，或者至交好友，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答案。
在这女子为尊的世界，能让楚湘这样一位看起来独立而强大的女子如此拼命的男子，该是怎样的一个人？
楚湘的唇角，在火光的阴影里，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瞬间软化了她脸上过于硬朗的线条，流露出一种尹宁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柔情。
“他叫辞玉。”
说出这个名字时，楚湘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缓，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苏辞玉。”
“苏辞玉……”尹宁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只觉得这名字与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清冷易碎的美感。
“他……身体不好？”尹宁试探着问，想起玉髓灵芝的药用价值。
楚湘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那抹刚浮现的温柔被深深的心疼取代。“不只是不好。”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这样才能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他以前受了很多苦。”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火焰上，眼神却变得悠远而痛苦，像是陷入了不愿回忆的过往。
“他曾经，身不由己，落入风尘。”楚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压抑的痛楚，“在醉仙楼那种地方……”
尹宁眼神微闪。
醉仙楼，那是锦阳城最有名的风月场，藏污纳垢、销金蚀骨。但，同时也是最大的情报买卖场所。
只是，一个男子落入那里……她几乎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的磨难。
她看着楚湘紧握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便能感受到那份刻骨的心疼与愤怒。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
楚湘闭了闭眼，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楚湘脸上毫不掩饰的心痛。
尹宁沉默着，没有打扰。她能感觉到，楚湘正在向她展露内心最柔软、脆弱的部分。
“我把他带出来了。”
楚湘再睁开眼时，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但我带他出来得太晚了。醉仙楼里的秘药，损伤了他的根基，体内留下了难以祛除的寒毒，寻常药石无效。唯有玉髓灵芝做药引，才能彻底拔除病根，温养他的身体。”
她的语气充满期盼，像是要说服自己，也像是在向这冷酷的天地宣告：“只要找到玉髓灵芝，治好他，我们就成亲。”
说到这里，楚湘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温柔得不可思议的神情。
她微微仰起头，望着星空，眼神迷离，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我已经想好了，”她的声音带着梦幻般的色彩。
“等他的身体好了，我们就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不必太大，一个小院子就好。院子里要种上他喜欢的花，再辟一小块药圃，让他可以随意摆弄些花草药材。他喜欢安静，喜欢看书，我就给他搜罗天下有趣的杂记话本。他以前……过得不快乐，但是以后我要把世上所有的好，都补偿给他。”
她的描述是那样具体而生动，仿佛那安宁幸福的未来就在眼前。
“然后……”楚湘的声音轻了下来，却更加坚定。
“我要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地娶他过门。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苏辞玉，是我楚湘此生唯一的爱人，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
“他之前受了太多的苦，”她的眼中泛起一丝水光，在火光照耀下晶莹闪烁，“往后余生，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他，不会再让他受一丝一的的委屈。我会护着他，宠着他，把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捧到他面前。我要让他忘记从前所有的噩梦，只记得今后的甜蜜与安稳。”
她微微仰起头，看向岩洞外墨蓝色的夜空，那里缀着几颗寒星，仿佛是她誓言的见证。
“我会好好爱他。用我的全部生命去爱他。”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他，不会再让他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火光下，楚湘的脸上散发着一种尹宁从未见过的光彩。
尹宁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忘了呼吸。
她自幼见惯了虚伪与算计，即便是亲情也常常掺杂着利益权衡。
她从未见过如此纯粹、如此不计代价、甚至带着几分傻气的深情。
为了一个男子，甘愿闯入这十死无生的绝地，并如此笃定地规划着与他共度的平淡却温暖的未来。
这个叫做苏辞玉的男子……他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
能让楚湘这样一位如孤狼般桀骜潇洒的女子，心甘情愿地收敛起所有锋芒，只为给他构筑一个安稳的巢穴？
尹宁的心中，不受控制地升起一股强烈的好奇。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象，那该是一个怎样的人？是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还是如冰雪般清冷纯洁的气质？亦或是，有着一颗历经磨难却依然柔软的能吸引楚湘全部注意力的心？
她看着楚湘沉浸在美好憧憬中的侧脸，那温柔的神情几乎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
尹宁忽然觉得，能被这样一个人如此深爱着，那个叫做苏辞玉的男子，本身就是一个美好的人。
“他……一定很好。”尹宁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羡慕与肯定。
楚湘闻言，转过头来看向尹宁，眼中的温柔尚未褪去，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说：“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篝火继续燃烧，驱散着沙漠之夜的严寒。
两个女子的身影在火光照耀下，拉得很长。一个诉说着不容置疑的爱与誓言，一个静静地聆听着，心中描绘着一个陌生男子的剪影，并对那份她从未体验过的、炽热而专注的感情，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