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带着殡葬后的寒凉,洒在城主府的青石板上。刚结束的出殡队伍在街巷尽头散去,纸钱的灰烬被风卷起,打着旋儿落在地面,与灵堂残留的香烛味交织,透着一股肃穆后的萧索。
李慕狸穿着素白孝衣,跟着送灵的队伍走了整整一上午,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作为城主夫人的“亲眷”,她必须全程随行,跪拜、送葬、覆土,一套流程下来,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疲惫。她顶着林微婉那张普通的脸,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沾湿了鬓边的碎发,只想尽快回到绣楼,好好歇口气。
刚走到回廊拐角,一个小丫鬟便快步迎了上来,神色带着几分异样的急切,对着她躬身行礼:“二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有件事,奴婢得跟您说一声。”
李慕狸停下脚步,压下心头的疲惫,模仿着林微婉温吞的语气问道:“什么事?这般慌张。”
“是……是李姑娘。”丫鬟咽了口唾沫,语气带着一丝不解,“李姑娘说,她不打算跟顾公子他们一起上京赶考了,想留在咱们城主府谋份生计。”
“什么?”李慕狸猛地愣住,脚步下意识地顿住,眼底满是错愕。
她虽早有预料,林微婉顶着她的脸,大概率不会愿意离开城主府——毕竟这里是她熟悉的地方,还有狐仙可以依仗。可她万万没想到,林微婉竟会做得如此决绝,直接放弃上京,还要留在城主府“谋生计”,这完全不符合她原本的行程与心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慕狸追问,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自己的锐利,又连忙压下去,恢复了温吞,“她为何突然改变主意?顾公子没劝她吗?”
丫鬟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困惑:“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方才李姑娘找到大小姐,说自己自幼读书,虽不敢说才高八斗,却也能教些诗书礼仪,想留在府中当二小姐您的夫子,专门教导您读书识字。”
“大小姐一听可高兴了,”丫鬟继续说道,“还夸李姑娘心地善良,模样又周正,学问也好,能留下来教导您,是您的福气。只是……奴婢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李慕狸追问。
“李姑娘是跟着顾公子一起来的,顾公子为了赶科举,前几日还特意去城中买了马匹,急着赶路的样子。可听到李姑娘说要留下来,顾公子居然没有半分不舍,也没劝过一句,就好像……就好像他们早就商量好的一样,又或者,他们之间的感情根本没那么深。”
丫鬟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李慕狸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顾砚辞不会的。
她下意识地否定。顾砚辞知晓真相,自然清楚这个“李慕狸”是假的,他不会对一个冒牌货流露不舍,可他也不该这般放任——林微婉顶着她的脸留在城主府,不知会做出什么事,甚至可能利用她的身份与狐仙勾结,顾砚辞为何不阻止?
难道是有什么苦衷?还是林微婉用了什么手段胁迫他?
无数个疑问涌上心头,李慕狸的疲惫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浓烈的疑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不再想休息,只想立刻赶到前面,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哪里?”李慕狸问道,语气带着一丝急切。
“就在前厅门口,大小姐和李姑娘都在那儿呢,顾公子和沈公子也在。”丫鬟答道。
李慕狸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朝着前厅的方向快步走去。孝衣的裙摆扫过青石板,留下急促的声响,与她此刻的心情相得益彰。
沿途的下人还在收拾出殡后的杂物,见“二小姐”快步走过,都纷纷躬身行礼,眼神里带着几分诧异——往日的二小姐总是慢声细语,步履轻柔,今日却这般急切,像是有什么急事。
李慕狸无暇顾及旁人的目光,一路快步来到前厅门口。刚靠近,便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正是“李慕狸”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她从未有过的得意与娇俏。
“姐姐放心,我定会好好教导二妹妹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我都会尽我所能传授给她,让她日后也能成为一个知书达理、受人敬重的女子。”
李慕狸站在廊柱后,抬眼望去。
前厅门口的空地上,“李慕狸”正站在林清妍身边,穿着一身她熟悉的湖蓝色襦裙,那张清灵通透的脸此刻满是笑容,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她微微侧着身,姿态优雅,正与林清妍说着什么,语气亲昵又带着一丝刻意的讨好。
林清妍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伸手轻轻拍了拍“李慕狸”的手背:“有你这句话,姐姐就放心了。微婉性子内向,有你这样聪慧漂亮的夫子教导,定然能开朗起来。”
而在她们旁边不远处,顾砚辞和沈行舟并肩站着,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顾砚辞穿着一身月白长衫,身姿挺拔,可眉头紧紧皱着,眼神沉得像一潭深水,落在“李慕狸”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与不耐。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桃木符,显然对眼前的局面极为不满,却又暂时没有发作。
沈行舟则站在顾砚辞身侧,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眼底的暗芒却不断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目光偶尔扫过“李慕狸”,又快速移开,落在远处的廊柱上,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
李慕狸的心脏微微一沉。
看顾砚辞的神色,显然不是“早就商量好的”,而是对林微婉的决定极为不满,却又不知为何没有阻止。是因为没有证据,贸然揭穿会打草惊蛇?还是林微婉用了什么手段,让他暂时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顾砚辞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廊柱这边,恰好与李慕狸的视线对上。
他的眼神猛地一顿,脸上的冷意与不耐瞬间淡了几分,掠过一丝极快的复杂情绪——有惊讶,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又将目光移回了“李慕狸”身上,眉头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