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时光溜走，李大强抱着已经睡着的戎峰，和王秀一起走出王振国的公寓楼。傍晚的风带着微凉拂过脸颊，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刚从另一个世界归来。
小心台阶。
王秀轻声提醒，看着丈夫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李大强机械地迈着步子，脑海中仍回放着王振国家中的每一个细节——那套精致的茶具，墙上简约却意境深远的水墨画，书架上整齐排列的艺术类书籍，还有那瓶自制的婴儿苹果泥和乳酸菌。
在王振国家里，每一个画面都在冲击着，他过去十几年对这位老战友的认知。
你说，李大强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们是不是从来没真正了解过振国？
王秀接过熟睡的儿子，轻轻放进汽车后座的婴儿篮里：也许不是不了解，只是没机会看到他生活中的另一面。
李大强钻进驾驶座，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车内一时沉默，只有戎峰均匀的呼吸声。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王振国所在的楼层，那扇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隐约能看到阳台上几盆绿植的轮廓。
他连养植物都那么讲究，李大强喃喃道，单位办公室我养的那几盆绿萝，都快被我养死了。
王秀系好安全带，转头看向丈夫：你在想什么？
李大强发动汽车，缓缓驶出小区：我在想...我们家的茶杯都是超市促销买的，茶包扔进去泡一泡就完事。振国那套茶具，一看就不便宜，泡茶的步骤跟仪式似的。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
王秀温和地说，但眼神中的飘忽，暗示着她的脑海里，也是若有所思。
不止是茶，李大强摇摇头，你注意到没有？他家连垃圾桶都是分类的，客厅那个是金属材质的，跟家具风格统一。我们家就用超市塑料袋套在塑料桶上。
王秀轻笑一声：你还观察得挺仔细。
能不仔细吗？
李大强在红灯前停下，转头看向妻子，就像突然发现认识十几年的人，其实是个外星人。我以前一直以为振国在部队宿舍的整洁，只是因为军纪要求，现在看来他是骨子里就那样。
回到家，李大强把戎峰轻轻放进婴儿床，动作比平时小心了许多。他环顾自家客厅——玩具散落在地上，茶几上堆着没收拾的零食袋和遥控器，沙发上的靠垫歪七扭八。以前他从不在意这些，现在却莫名感到一丝不自在。
我去泡茶。他突兀地说，走向厨房。
王秀跟了进来，看见丈夫正笨拙地，试图模仿王振国的泡茶动作，热水直接冲进马克杯，茶包绳子缠在手指上。
大强，王秀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干嘛呢？
李大强看着自己失败的茶艺表演，肩膀垮了下来：我就是...算了。他扯下茶包扔进杯里，你说得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
我这种出身贫寒的，也没有见过啥世面的。而且对于那些精致，我本身就没有怎么接触。我和振国的距离，不止是出身，而是所有的一切。
王秀听了丈夫的说辞，从容的接过他手中的杯子，轻轻搅拌：但被振国这么一震，确实会让人思考自己的生活状态。
李大强靠在厨房台面上，看着妻子：你觉得他那样好吗？那么...精致。
不能说好或不好，王秀沉思片刻，只是不同。就像...嗯，就像一幅精心构图的水墨画和一幅随意挥洒的油画，各有各的美。
李大强挠挠头：我还是更喜欢咱们这样，随意点，舒服。
我也是。王秀微笑，但眼神飘向远处，不过偶尔尝试一下精致，也没什么不好。
晚饭后，李大强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拨通了马建军的视频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屏幕上出现一张胡子拉碴的大脸，背景嘈杂。
老李！马建军的大嗓门透过扬声器炸开，啥事儿啊？我正跟几个兄弟喝酒呢！
李大强不由自主地把手机拿远了些：没事儿，就问问你最近怎么样。
能怎么样？老样子呗！马建军转头吼了一句再来一瓶，然后凑近屏幕，你小子怎么一脸便秘样？出啥事了？
李大强犹豫了一下：今天我跟王秀去振国家吃饭了。
振国？马建军粗犷的脸上露出惊讶，机器人？他会请人吃饭？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绝对想不到，李大强突然来了精神，振国家装修得跟杂志上似的，还会泡茶，做饭比饭店大厨还好吃，墙上挂着名画复制品，书架上一堆艺术书，连婴儿辅食都会自己做！
马建军愣了三秒，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啤酒都喷了出来：哈哈哈，老李，你是不是喝多了？你说的是咱们认识的那个王振国吗？演习时能把新兵训哭的铁面阎王
千真万确！李大强急切地说，我亲眼所见！他还说了一堆关于灵魂伴侣的深奥理论，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马建军抹了抹笑出的眼泪：哎哟我的妈，振国这是被外星人附体了吧？他突然压低声音，老李，你说他是不是偷偷结婚了？被老婆调教成这样的？
没有，他单身。李大强摇头，而且他说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想随便找个人凑合。
马建军做了个夸张到受不了的表情：得，咱们铁面阎王这是要成仙啊！他举起啤酒瓶，豪放的灌了一大口，要我说，人活着就得热热闹闹的，该吃吃该喝喝，找个合眼缘的姑娘过日子，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李大强看着屏幕上马建军豪迈的样子，突然感到一阵轻松。马建军的生活哲学简单直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说笑。和王振国的精致深邃形成鲜明对比，却莫名让他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松弛下来。
你说得对，老马。李大强不自觉地笑了，有时候想太多反而累得慌。
就是嘛！马建军一拍大腿，下个月我给自己安排休假，带几瓶好酒去找你，咱们不醉不归！让振国那小子继续修仙去吧，哈哈哈！
挂断电话，李大强躺在沙发上，感觉胸口那股莫名的郁结消散了不少。王秀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跟老马聊完了？
李大强伸了个懒腰，老马还是老样子，在烧烤摊跟人拼酒呢。
王秀微笑：听声音就猜到了。他怎么说振国的事？
说振国要成仙了。李大强咧嘴一笑，还说下个月要带酒来找我喝。
王秀摇摇头：你们两个啊...不过老马那种性格也挺好，活得简单快乐。
夜深了，戎峰早已熟睡。李大强和王秀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
秀儿，李大强在黑暗中突然开口，你说...我们要不要也改变一下生活方式？学学振国那样？
王秀转过身面对丈夫：比如呢？
比如...买套好茶具？或者把家里收拾得更整齐些？再或者...李大强犹豫着，我也学着做做饭？
王秀轻轻笑了：你想学振国泡茶的样子？
李大强想象自己穿着围裙，优雅地冲泡茶叶的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算了，我肯定学不来。
大强，王秀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们不需要变成振国那样。今天让我震撼的不是他的茶具或厨艺，而是他对生活的态度——认真、专注、不将就。我们可以学习这种态度，但不必复制他的生活方式。
李大强思考着妻子的话：你是说...我们可以在自己的方式里，也做到不将就？
王秀点头，比如你虽然用茶包，但可以选更好的茶叶；家里虽然不会一尘不染，但可以更温馨舒适；做饭可能不如振国，但可以多花点心思在家人喜欢的菜式上。
李大强突然翻过身，在妻子额头上亲了一下：老婆，你太聪明了！
王秀笑着推开他：别闹。其实今天对我触动最大的是振国说的那句话——与其在喧嚣中孤独，不如在孤独中完整。
那句话我也记住了，李大强躺平，望着天花板，虽然不太懂具体啥意思。
意思是...人应该先找到自己，而不是通过别人来定义自己。王秀轻声解释，振国选择单身不是因为没人要，而是不愿意随便妥协。这种对自我的坚持，其实很值得尊重。
李大强沉默了一会儿：我大概明白了。就像...老马喜欢热闹，振国喜欢安静，没有谁对谁错，只是选择不同。
正是如此。王秀赞许地说。
夜更深了，李大强的眼皮开始打架。在半梦半醒之间，他突然咕哝了一句：...
王秀轻轻为他掖了掖被角，看着丈夫熟睡的脸庞，嘴角泛起微笑。是的，生活本就该多姿多彩，有精致如王振国，有豪放如马建军，也有平凡如他们自己。重要的是活出真实的模样，既不盲目模仿，也不轻易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