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外。
王语嫣抱着一叠崭新的月白长衫,那是她备给表哥的,如今却鬼使神差地拿了过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
刘简走了出来。
褪去泥污,换上月白儒衫的他,身姿挺拔如松。
湿漉漉的黑发随意披散,水珠顺着白玉般的脖颈滑落,没入衣领。
清秀的脸上因为沐浴的热气,泛着淡淡的红晕。
那双纯粹的眸子在水汽氤氲下,显得有几分迷离。
王语嫣呼吸一滞,脸颊飞起红霞,慌忙低下头。
【这衣服……竟比表哥穿着还合身些。】
刘简似乎不习惯湿发黏身的感觉,眉头微蹙。
他抬起手。
“呼——”
一股无形的热浪腾起,白气蒸腾。
眨眼间,满头湿发已变得干爽蓬松。
王语嫣看得微张红唇,满眼惊奇。
这般深厚的内力,竟只用来干发?
刘简却觉得理所当然,放下手,看向呆住的少女,淡淡吐出两个字:
“吃饭。”
……
晚饭时分,气氛诡异。
王夫人坐在主位,冷冷地打量着刘简。
瑞婆婆和平婆婆分立两侧,如临大敌。
段誉则坐立不安,一会儿看看神仙姐姐,一会儿又偷偷瞟一眼刘简,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嫉妒和一丝敬畏。
桌上摆着松鼠鳜鱼、碧螺虾仁、樱桃肉等精致的苏帮菜。
刘简拿起筷子,只夹自己面前三尺内的菜,每一口咀嚼的次数都仿佛经过计算。
王夫人终于忍不住,她放下筷子,盯着刘简,冷声问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从何而来?”
刘简眼皮都没抬,继续夹了一筷子青菜。
王语嫣连忙打圆场:
“娘,他……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哼,不记得了?”
王夫人冷笑。
“我看是装神弄鬼!这世上哪有变成石头两年不吃不喝?还是被雷劈了都没事的?”
她话锋一转。
“我看阁下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莫非是妖物?”
刘简依旧没理会,他专注于把碗里的最后一口米饭吃干净。
那种完全的无视,让王夫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终于,刘简放下了碗筷。
他转头,看向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天色。
然后,他对着王语嫣,用平静的语调,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困了。”
说完,他便站起身,无视其他人,径直朝门口走去。
“等等!”
王语嫣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我……我带你去客房。”
她领着刘简来到西厢房,点上灯,柔声说:
“你今晚就睡这里吧。”
刘简打量了一下房间,目光落在柔软宽敞的架子床上,点了点头。
“好。”
王语嫣看着他平静的神色,松了口气,又有些担心地叮嘱:
“我娘她……你别介意,她……”
“她很吵。”
刘简打断了她,给出了一个直接的评价。
王语嫣一愣,竟不知如何反驳,只好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刘简脱去外衫,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于腹部,瞬间陷入了深度的“假死”状态。
……
门外,王夫人带着瑞婆婆、平婆婆悄无声息地出现。
“夫人,三思啊!此人……非我等所能敌!”
瑞婆婆压低声音,面有惧色。
“哼,正因如此,才留他不得!”
王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毒计,从怀中取出一个紫金香炉。
“武功再高,也怕奇毒!这是‘七香迷魂散’,无色无味,就算是头大象,闻上一口也得睡死过去,任人宰割!”
她将香炉点燃,用内力将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缓缓送入门缝。
做完这一切,她握紧一柄淬毒短剑,带着两个婆子,在门外静静等待。
一炷香后,王夫人推开门,闪身而入。
借着月光,她看到刘简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呼吸近乎于无。
“哼,妖物,白天被雷劈不死,是你的造化。之前你是一块石头,我砍不动你……”
她心中冷笑,一步步靠近。
“但现在,你既然变成了血肉之躯,那就该有血肉之躯的死法!我倒要看看,你的脖子是不是也跟石头一样硬!”
寒芒一闪,短剑直刺心口!
这一剑,又快又毒!
然而,就在剑尖触及衣襟的瞬间——
两根手指,不知何时凭空出现,轻轻夹住了剑身。
没有金铁交鸣的巨响,也没有恐怖的气浪。
只是轻轻一夹。
王夫人那必杀的一剑,瞬间静止。
无论她如何催动内力,短剑都纹丝不动。
床上,刘简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眸子清澈见底,却又隔着一层雾,没有焦距,也没有情绪。
他看着王夫人,就像看着一团空气。
他没有坐起来,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那是被人打扰了清梦后,一种纯粹的生理不悦。
“吵。”
他嘴唇微动,吐出一个字。
声音很轻,很淡,却清晰地钻进王夫人的耳朵里。
下一秒,夹着剑的手指轻轻一弹。
“崩。”
一声脆响,短剑寸寸碎裂!
碎片并未飞溅,而是悬停在半空。
紧接着,所有碎片“嗡”的一声,调转方向,化作一道寒流,齐刷刷对准了王夫人的眉心、咽喉、心口等周身大穴!
王夫人瞳孔骤缩成针尖大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她想尖叫,却发现喉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地将她笼罩!
但那股力量并没有下杀手。
只是轻轻撞上了她的胸口。
王夫人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柔劲传来,将她整个人“托”了起来,轻飘飘地送出了房门。
门外的瑞婆婆和平婆婆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家夫人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子里,蹬蹬蹬连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倒在地,脸色煞白如纸。
“砰。”
房门自动合上,不带一丝风。
屋内,刘简翻了个身,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重新闭上眼。
院子里,王夫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低头,看到自己握剑的手,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这已经不是人了……这是仙,是魔!】
她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再也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
……
第二日,清晨。
卯时,生物钟准时将刘简唤醒。
他睁开眼,一夜的“假死”睡眠,让他精神饱满。
推开门,晨光熹微。
王语嫣正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等在廊下。
她似乎一夜没睡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但看到刘简出来,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石头’,你醒啦?我给你带了糕点。”
刘简点点头,接过食盒。
里面是几样精致的苏式糕点。
王语嫣拉着他的衣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我们快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刘简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糕点,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前。
院门紧锁,门口守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
“这里……关着阿朱和阿碧姐姐。”
王语嫣的语气充满了担忧。
“她们是表哥的侍女,经常给我带一些胭脂花粉,前几日来山庄给我送信,就被娘亲关起来了。”
“胭脂……”
这个词,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刘简意识深处某个被封锁的区域。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
一个身穿深蓝劲装的女子,在漫天火光中对他嘶吼着什么,眼神决绝。
【胭脂铺!活下去!!!】
画面一闪即逝。
刘简呆滞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王语嫣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只是自顾自地叹气:
“我求过娘亲好几次了,可她就是不肯放人。”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娘亲她……她总说慕容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说着说着,少女的眼圈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王姑娘,莫要伤心,此事定有解决的办法。”
段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枝茶花,一脸心疼地看着王语嫣。
“我娘她……她不会听的。”
王语嫣摇着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段誉见状,更是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安慰:
“别哭,别哭啊,你一笑,这满园的花都开了,你一哭,我……我的心都要碎了。”
段誉绞尽脑汁,忽然眼睛一亮:
“有了!夫人不肯放人,咱们可以自己去救人啊!等到夜深人静,我们偷偷把人救出来,送到船上,不就万事大吉了?”
“可是……”
王语嫣有些犹豫,
“万一被娘亲发现……”
段誉拍着胸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乃行侠仗义之举,神仙姐姐你天仙化人,心地善良,岂能见死不救?”
王语嫣被他说得有些动心,但还是拿不定主意。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刘简。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石头”什么都不记得,看起来呆呆的,却总能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她看着刘简,试探性地问道:
“‘石头’,我们……我们去救人,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恳求,那双含着泪光的眸子,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清澈又脆弱。
刘简的目光,落在了她眼角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珠上。
那一刻,脑海中那个决绝的背影再次闪现。
【苏荃……】
一个名字,未经思考,便从潜意识深处浮了上来。
他不知道这个名字属于谁,却感到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一种本能的、想要抹去那滴眼泪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看着王语嫣,郑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了两个字。
“现在。”
“啊?”
王语嫣和段誉同时愣住。
“现在?”
段誉一脸懵逼,
“这……这是不是太草率了?这青天白日的……”
刘简没有理他,径直走向那两个守门的仆妇。
“好!那我们就现在救!”
王语嫣不知哪来的勇气,擦干眼泪,握紧了小拳头,跟了上去。
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石头”说的话,一定是对的!
旁边的段誉看得一愣一愣的。
自己磨破了嘴皮子,效果还不如人家两个字?
他看了看刘简,再看看王语嫣那义无反顾的追随模样,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酸味。
【不是哥们,你俩玩真的啊?主打一个听劝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