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三月,春风已染绿了摄政王府的阶前柳。檐下铜铃轻晃,碎了满院清宁,风里裹着新翻泥土的湿软气息,混着东跨院传来的苦涩药味——那是云清灵为萧玦熬药散发出的味道,三个月来从未断过。
萧玦身着月白常服,立于廊下望着院中抽芽的青竹。阳光穿过疏密的竹影,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指尖下意识摩挲着腰间悬着的一枚玉佩。那是块暖玉,触手温润,正面雕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线条凌厉流畅,边缘被人常年摩挲得光滑莹润,带着几分属于人体的温热。这是他当年离开青竹村时,亲手交给云清灵的信物,他说“见玉如见人”,后来她便是凭着这块玉佩,一路辗转来到京城寻他,经历重重阻碍,终是站在了他身边。
指尖划过雄鹰的翅膀,萧玦眼底漫起柔色。他身形较三月前愈发挺拔,宫变之夜留下的伤痕大多已愈合,唯有左肩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虽已结痂脱落,却在皮肤下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如同那段血火交织的岁月,终在时光里沉淀为过往。如今他眉宇间的肃杀褪去大半,只剩温润沉稳,眼底映着竹影,藏着几分按捺不住的期待——今日朝会之后,他便要卸下一身重担,带她回那个山清水秀的小村落,兑现曾经的诺言。
寅时三刻,摄政王府的马车缓缓驶出,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稳的声响。萧玦坐在车内,闭目养神,脑海中却在梳理着今日朝会要说的话。宫变之后,他以摄政王之名稳定朝局,诛杀叛党,继续辅佐七岁的小皇帝理政,推行新政一年有余,如今朝堂清明,民生渐稳,正是功成身退的最佳时机。《道德经》有言“功成而弗居”,他深知“盛极而衰”的道理,权倾朝野从来不是他所求,唯有与云清灵相守田园,才是心之所向。
养心殿上,鎏金铜柱巍峨耸立,殿顶的蟠龙藻井流光溢彩,映得满殿文武的朝服愈发庄重。百官分列两侧,气息沉稳,唯有七岁的小皇帝端坐在龙椅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阶下的萧玦,小手不自觉攥着龙椅扶手,带着孩童特有的紧张与依赖。
萧玦身着绣着暗纹的五爪莽服,玉带束腰,缓步出列,在殿中中央叩首于地,声音朗朗,掷地有声:“陛下,臣有本启奏。”
“萧爱卿请讲。”小皇帝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软糯,却刻意模仿着成人的庄重,尾音微微发颤,显然是记着太傅教的礼仪。
“宫变之后,社稷飘摇,幸得众臣辅佐,陛下英明,如今叛党伏诛,新政初行,朝局安定,民生渐稳,臣之使命已了。”萧玦叩首的动作端正而坚定,“臣曾对青竹村云氏清灵许诺,待天下安定,便卸甲归田,与她归隐田园,不问世事。如今心愿难违,恳请陛下恩准,臣愿辞去摄政王之职,归还兵权,从此退隐山林,为陛下祈福,为大雍祈福。”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百官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惊愕与不解。谁也没想到,这位在宫变中力挽狂澜、权倾朝野的摄政大臣,会在权势最盛之时选择急流勇退。右丞相李嵩率先出列,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拱手道:“萧大人乃国之柱石,如今新政刚有成效,根基未稳,陛下尚且年幼,朝堂之上还需大人坐镇,恳请大人三思而后行!”
“李丞相所言极是!”兵部尚书紧随其后,“萧大人手握兵权,震慑四方,如今北境虽暂无战事,但边境各部仍在观望,大人若此时离去,恐生变数啊!”
一时间,殿内恳请之声此起彼伏,文武百官纷纷出列劝阻,言辞恳切。萧玦却依旧伏在地上,脊背挺直,不见丝毫动摇。他抬眸,目光扫过众臣,最终落在龙椅上的小皇帝身上,声音温和却坚定:“陛下聪慧过人,虽年幼却明事理,且朝堂之上人才济济,足以辅佐陛下治理天下。右丞相李大人老成持重,心思缜密,可主理内阁选拔之事,为陛下遴选贤才,打理朝政琐事;左丞相苏廉曾与臣、云姑娘一同推行新政,在惩治贪官、精简机构、屯田息民等诸多事务上皆有见地,可继续总领新政,稳固成效。”
他顿了顿,缓缓起身,目光扫过殿内百官,语气沉稳:“新政推行一年有余,臣与苏丞相已清查吏部积弊,揪出贪墨主事三人,抄没家产充入国库,裁汰冗余官员两百余人,肃清了吏治风气;屯田之策已在幽云十六州、江南东道等地推行,安置流民两万三千余人,退役老兵三千余人,开垦荒地三万余亩,修筑水渠十二条,今年春播已顺利完成,预计秋收可增收三成;此外,我们还修订了税法,减轻了百姓赋税,鼓励农桑,如今民间已渐有复苏之象。这些成效,并非臣一人之功,而是众臣齐心协力、陛下信任支持的结果。如今各项事务皆有章法可循,二位丞相各司其职,再加上众卿辅佐,朝堂必然安稳无虞。”
萧玦的话条理清晰,句句在理,百官一时语塞。小皇帝咬着唇,眼圈渐渐泛红,小手紧紧攥着龙袍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皇叔,真的要走吗?以后朕想找皇叔说话,还能见到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