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重新上路。
沙丘背风坡那点遮蔽终究太浅，离界域大阵死域也太近，不适合久留。
北域深处的风，比司幽城那边更硬。
风沙裹着碎石抽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好在这一片戈壁起伏不平，偶尔有几处高耸的石脊挡住些许风势。
顺着秦素素给的方向走了大半天，一行人终于在黄沙尽头，看到了一片奇怪的石林。
那是一片被风啃得只剩骨架的山。
碎裂的石柱、半塌的石墙，还有一座只剩门框的石殿静静立在风沙中，仿佛早已忘记了时间。
“就是这里？”方文尚背着方艺可，看着这一片荒凉，有些怀疑，“看着也不像什么福地啊。”
“福地不都长一个样。”叶行收起遮风的灵罩，抬头打量了一圈，“有殿有柱，有阵有骨，能遮风就行。”
“再说了，真看着仙气缭绕的地方，多半已经被人占了。”秦素素在他脑海里补刀。
南霏霏已经忍不住走上前。
她伸手按在一根半截石柱上，闭上眼睛，轻轻打出几道阵纹。
断柱上的裂缝里，立刻亮起细细的光线，像蛛网一样在整片石林中蔓延开来，很快又隐去。
“这里……至少有三层阵。”南霏霏睁开眼睛，语气有些激动，“最外层是扰乱感知和气机，往里还有折叠空间和隐匿阵基。虽然残破，但根子很好。”
“看出来是什么派系的？”叶行问。
“和我家玉石里的阵意很像。”南霏霏认真道，“是那种……以藏身为主的阵，不求强攻，只求活下去。”
“活下来最重要。”秦素素在叶行脑海里又补了一句，“这种藏身阵，在上面那层也不算稀罕，有些怕死的家伙就爱往这种地方钻。现在轮到你们借风避雨了。”
叶行听完，心里一松。
“那就先住下。”他说，“等阵修好，再谈别的。”
……
石殿内部，比外面看着要宽敞许多。
残破的石壁上还有淡淡的阵纹残迹，一些地方已经被风沙填满，但大致轮廓还在。
南霏霏和叶行一前一后，在殿中走了一圈。
“师傅，这里原本是一座小型洞天空间。”南霏霏一边走一边解释，“主阵被毁得差不多了，不过剩下的枝蔓阵纹，还能勉强用来遮蔽天机和聚拢灵气。”
“遮天遮风就够了。”叶行说，“要打架我们出去打，这地方先当个家。”
他说着，示意方文尚先把方艺可安置在石殿深处一块平整的石台上。
那块石台不知道被多少风沙打磨过，反而显得格外光滑。
“霏霏，先帮可可布个养神阵。”叶行道，“稳住她神魂最要紧。”
“好。”南霏霏应了一声。
她把早就准备好的阵旗一一插在石台周围，指尖飞快掐诀，很快，一个温润的光罩从石台下方升起，把方艺可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光罩内，灵气缓缓流转，似乎带着一种安抚心神的力量。
“这阵叫‘安魂局’。”南霏霏解释，“原本是我家用来稳住重伤族人的，配合这里的地气，可以减轻噩梦和神魂撕裂的痛感。”
“辛苦。”方文尚声音有些沙哑。
叶行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她醒了，你俩谁大谁小的事再慢慢算，现在先让她睡一觉。”
方文尚勉强笑了一下。
……
光罩内，方艺可安静地躺着。
她的呼吸已经比逃出莲华境时平稳许多，脸上的虚弱之色也在一点点褪去，只是眉心偶尔还会皱一下。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她正陷在一场漫长的梦里。
梦中，是无尽的莲花和不断重来的祭台。
她一次次躺上去，又一次次被拉起来。
每一次，落苏的脸都离她很近。
“可可，你相信我，对吗？”
“只要你睡一会儿，就不会痛了。”
“外面太乱了，只有成为阵眼，你才能活下去。”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直到某一刻，莲花和祭台突然全部碎裂，所有光都暗了下去。
黑暗中，一座巨大的山影缓缓浮现。
不是莲花，不是圣地，而是一片看不见顶的巍峨山岳。
山脚下，有一块圆润的玉石安静地悬着，其上模糊地映出“功、药、物、血脉、魂、史、家”七个字的影子，像是被水波打散，怎么也看不清。
方艺可伸手想去触碰。
手刚伸到一半，就被一股柔和而坚定的力量轻轻推开。
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轻叹。
“还早。”
“先把这辈子的路走完，再谈别的。”
她想要看清那个声音的主人，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背影，像是有人坐在山腰的石台上，负手看着荒古大地。
梦境开始往后倒退。
莲华境、雪云国、童年、练剑、离家……时间线像被人拎着尾巴，一路往现在拉回来。
等她再次睁眼时，看到的是石殿上方斑驳的石纹，还有熟悉又陌生的几个身影。
“哥……”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方文尚整个人一震。
“可可！”方文尚几乎是扑过去，差点撞进光罩，被南霏霏一把拉住。
“师伯别急。”南霏霏提醒，“可可姐刚醒，气机还很乱。”
叶行走近几步，冲光罩内露出一笑：“欢迎回来，小姑奶奶。”
方艺可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围陌生的石壁，目光停在南霏霏和蝎身上，最后落在叶行身上。
“荒古……还是那片荒古吗？”她低声问。
叶行愣了愣，随即笑道：“风比以前更大一点，其他都还在。”
“圣地那边呢？”方艺可问。
“疯得比以前更厉害一点。”叶行耸耸肩，“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你先养伤，其他的慢慢来。”
方艺可沉默了几息。
“叶行哥，尚哥，霏霏……”她一个个叫了过去，又苦笑了一下，“谢谢你们把我从那地方拉出来。”
“别说谢。”方文尚红着眼，“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爸妈交代。”
“是我欠你们。”方艺可摇头，“当初我自己选了那条路，以为能帮人挡灾，结果差点连累你们。”
她停顿了一下，眉眼间那点曾经的少女稚气，已经压得很深。
“以后说报仇也好，说补偿也好——等我站得稳一点，再跟你们一起谈。”
叶行看着她，心里微微一动。
这不是第一次见到方艺可，却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她身上那种“荒古岁月磨出来的沉稳”。
秦素素在他脑海里轻声说了一句：“看到了吧，这丫头像是被什么看中过一次。她这条线，你别当普通姑娘看。”
“那我当什么看？”叶行心里回了一句。
“当你未来的同事。”秦素素道，“你管诸天棋盘，她管荒古这方地。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叶行没再接话。
……
等方艺可再次睡去，众人才在石殿中稍稍安顿下来。
叶行召唤出一点光幕，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架构图。
“行了。”他拍了拍手，“既然牌匾都挂了，那这门派总得有个样子。”
光幕上出现几个简单的字。
天星宫。
下面分出几条线：
“我暂代宫主。”叶行指了指自己，“负责对外谈事、系统任务，还有锻造和资源调配。”
“尚哥——”他又点了点方文尚的名字，“你嫌副宫主难听就不写，但你得干副宫主的活。前线打架、带队、帮天星宫撑场子，这些都少不了你。”
方文尚哼了一声：“行，名字随便，别给我安排文书工作就行。”
“那肯定是给霏霏安排的。”叶行笑道，“霏霏是阵法大弟子，负责护宫大阵、隐匿阵、以后星城的阵法都归你管。”
南霏霏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徒儿尽力。”
“施浩腾。”
“到！”施浩腾立刻立正。
“你就当天星宫的外务小管家。”叶行毫不客气，“以后施国那边、雪云国这边，包括司幽城残余的人脉，全交给你去打交道。你不想练成一嘴官话，就老实点学。”
施浩腾苦着脸：“舅姥爷，我还是更想当战力担当。”
“谁说管事的不打架？”方文尚瞥了他一眼，“你要真的把账和人都理明白了，战场上没人敢不听你的话。”
施浩腾一想有道理，立刻又挺直了腰板：“那就勉为其难，当个小总务。”
“蝎，”叶行看向赤砂之蝎，“情报、傀儡、监控这些，照老规矩来。以后你铺开的网络，记得挂天星宫的牌子。”
“明白。”蝎简洁地答了一句。
“鼬，”叶行最后看向宇智波鼬，“新来的人，都要先过你那一关。幻术里看心，别让烂人混进来。”
鼬微微颔首：“我会设计一套‘心魔试炼’，让他们自己告诉我们能不能留下。”
“至于可可……”叶行看了眼石台上的光罩，“等她养好伤，她会是天星宫里，最懂荒古这片地的人。”
他说完，把光幕收起。
“目前阶段的计划很简单。”叶行总结，“第一，先借这里这阵子风，把伤养好，境界稳住。第二，蝎和霏霏先把这一带的阵心、根系摸清，画一张图出来。第三，如果有被界域大阵波及、愿意投靠的本地修士，可以挑一些进来，先当候补。”
秦素素懒洋洋在他脑海里回了一句：“拆阵可以慢慢拆，天星宫先站稳脚跟。阵盘、根系、节点，这些都跑不了。”
叶行揉了揉额角，笑了一下：“知道，这叫给自己找活干。”
……
时间在风声和修炼声中慢慢过去。
对于外界来说，只是北域风沙中平常的十几日。
对于躲在遗迹里的这群人来说，却像悄悄多活出了一段岁月。
石殿一角，方文尚赤膊持刀，站在一座叶行用阵法模拟出的雷火山影前。
“龙鳞切”化作一道雷光，时而如瀑坠下，时而如龙盘旋。
不动明王虚影在他身后若隐若现，每一次挥刀，金色的光纹都会在虚影上多停留一瞬。
另一边，南霏霏坐在阵图前，身旁堆着拆开的旧法盘零件。
她一边在阵盘上描绘新的阵纹，一边不时抬头看向石殿顶上的阵光。
“外层迷踪阵已经稳住了。”她小声自语，“内层时间阵，还差一点……再细调几次，就可以让大家闭关时不那么赶。”
暗处，蝎操控着一具具细小傀儡钻入地缝。
在他的视野里，这一带的地脉和根系正慢慢在地图上显形。
“再往北三十里，有一处根系聚集点。”蝎在心里记下，“那里，可能是我们拆的第一颗钉子。”
宇智波鼬则在石殿另一个角落静坐。
他的眼中写轮眼缓缓旋转，面前的幻境里，施浩腾正一遍遍经历着“战败、撤退、队友倒下”的画面。
每一次，选择都略有不同。
“还不错。”鼬在心里评价，“至少不会丢下同伴一个人跑。”
而在石殿最里侧，方艺可的呼吸越发平稳。
护身的光罩一收一放，像是在配合她的心跳。
谁也不知道，在她魂海深处，那座山和那块玉的影子，又清晰了一分。
只有秦素素偶尔会在叶行心里晃一晃存在感，让他下意识朝方艺可那边多看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