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流城,再次热闹起来。
这一次,不是灵会。
而是莲池圣地发起的“护界问罪法会”。
……
法会设在北流城外的一处天然石台上。
石台背靠一条断裂的山脊,前方是一片开阔的河谷。
河水早已枯竭。
只剩下一道幽深的沟壑。
沟壑底部,看不见的暗线在缓缓流动。
那是界域大阵在北域的一条“支线”。
“选在这里,是想顺手做点‘修补’。”方艺可站在远处,目光冷静。
“如果天星宫这次真被定罪,他们只要在会后顺势把这一条接牢,就算清理了一批‘乱源’,顺便补了一块缺口。”
“一箭双雕。”秦素素评价,“顺便立威。”
……
石台四周,已经布满了各色旗帜。
莲池圣地的水纹旗,雪云国的云纹旗,六商部的六芒阵旗,还有一些北域城邦的旗帜。
天星宫,没有旗。
他们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一块不起眼的石坡上。
叶行、方艺可、方文尚、南霏霏、施浩腾、潘山,以及几个从北流、万兽山外圈赶来的盟友。
“人不多。”施浩腾有些紧张,“会不会显得我们太寒酸?”
“挂名的人多,不代表会替你挨刀。”方文尚淡淡道。
“真正愿意站过来的人,有几个算几个。”
“而且——”叶行笑,“我们现在的牌匾,还不适合被太多人挂。”
“挂得太多,很容易一起被人连根拔掉。”
……
法会尚未开始,石台上已有不少人聚在一起低声议论。
“那就是天星宫?”有人指着远处那一小撮人,“看着也就那样。”
“那样?”旁边的人冷笑,“你没见过他们砸阵时的样子。”
“砸阵也只是砸外圈的。”又有人插话,“真正的界心,他们动得了吗?”
“动不了界心,动得了人心就够了。”一名年纪偏大的阵师轻声说。
“你这话要是让莲池圣地听见,小心被请去喝茶。”有人提醒。
阵师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
正午时分。
一阵清越的钟声,从莲池圣地方向传来。
钟声不大,却穿透了整个河谷。
水纹旗微微一动。
石台中央,一道清瘦的身影缓缓走上前。
白衣胜雪,长发挽起,只用一支普通木簪挽着。
眼神冷静清明,仿佛池水之上永不起波的莲。
莲池圣地圣女——落苏。
……
“好久不见。”方艺可低声道。
声音里没有起伏。
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
“你如果不说,我还以为你们这辈子都见不着了。”秦素素在叶行脑海里叹气。
“一边是被当成祭品扔向封印,一边是带着龙脉和明沌在外面瞎折腾。”
“这世上,有些姐妹情分,注定要这么拧巴。”
“少加戏。”叶行心里回了一句。
他抬眼,看向石台。
落苏的视线扫过众人。
在路过天星宫那一小片时,她的目光微不可察地停了一瞬。
那一瞬间,叶行感觉脚下的地轻轻一冷。
像是有人用一根冰针在界域支线上试探性地扎了一下。
“她已经把这条支线,当成自己的‘触角’。”秦素素提醒。
“你们今天站在这里,每多说一句话,都会被人记账。”
“我们不说,她也会记。”叶行道。
……
落苏站在石台中央。
“北域诸势,今日聚于此处。”她开口,声音不高,却传遍河谷。
“名为问罪,实则为护界。”
“诸位都是荒古之人,应当明白——当界域大阵尚未完全修复,当上界与敌对之力的对抗尚未结束,任何扰乱护界之举,都是在为整个荒古招灾。”
她抬手。
河谷底部那条暗线,随之亮起一截。
“这条线,便是北域护界大阵的一部分。”她道。
“过去一年,北域多处出现异常,龙脉震动,法阵错乱。”
“为求查明缘由,今日请诸位到此——”
她顿了顿。
“也为请一些人,给荒古一个交代。”
石台边缘,有人小声道:“要开始点名了。”
……
“过去一年,拆毁外圈试验阵三处,解救被选为‘候补阵眼’之人七十余。”落苏抬手,虚空中浮现出一串串数字,“在北流护脉谷扰乱试炼,在万兽山外圈擅自干预护山阵。”
“这些事,有些在座诸位亲眼所见,有些是六商部和各城所报。”
“做这些事的,是同一股势力。”
“北域天星宫。”
她说出这四个字时,河谷里一阵细微波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那一小片黄沙石坡。
叶行站在那里,神色平静。
“先把好事念一遍,再说我们是罪人。”他低声道,“她这套路,倒和上面那几位学得挺像。”
“毕竟都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秦素素淡淡道。
……
“天星宫。”落苏的目光落在叶行身上,“你可愿上台一叙?”
“上。”叶行道。
他迈步,踏着河谷边缘的石台,走向中央。
“师傅。”南霏霏轻声唤了一句。
叶行回头看了她一眼。
“放心。”他笑,“今天只是说话的场子。”
“真要打,也轮不到我第一个出手。”
……
走上石台后,叶行与落苏相距不过数丈。
这一刻,河谷里的风仿佛都停了。
“北域天星宫宫主,叶行。”落苏开口,“你可认这些事?”
“认。”叶行道。
他很干脆。
“外圈试验阵,是我砸的。”他说,“那些差点被你们当阵眼的人,是我从阵里拽出来的。”
“护脉谷那一次,我和我的人,确实动了阵。”
“万兽山外圈,我们也插了一脚。”
他顿了顿。
“如果你们把这些叫做‘扰乱护界’——那我认。”
河谷里一片哗然。
落苏眼中似有波光一闪而过,很快又平静下来。
“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这些,会让荒古陷入更大的危机?”她问。
“不知道。”叶行道。
“我只知道,你们那套护界阵,把太多本该活着的人,往阵眼上塞。”
“你们说那叫护界。”他看着她,“我看那叫护你们要上的那条路。”
……
“荒古不是只给你们一条路。”落苏声音仍很平静。
“上界与敌对之力交锋,需要更多的修行者站到更高一层去。”
“如今这方大界,已经无法承载混元之上的道。”她说,“若无人上去,荒古终究只会在下界被双方撕扯成灰。”
“我们做的是取舍。”她抬手,指向河谷下方那条暗线。
“取的是一小部分人的牺牲,舍的是更多人被无意义的毁灭。”
“你说的是上一轮量劫的说法。”方艺可第一次开口。
她声音不大,却同样传遍河谷。
“那一轮,也是这么说的。”
“结果上去的那些人,有几个真的能对抗敌对之力?”她问,“又有多少,只是在上面的世界里,继续做别人的棋子?”
河谷一时安静。
落苏看着她。
目光里掠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可可。”她第一次唤出这个名字。
“你当年如果不是被选为修补封印的祭品,现在应该也已经在上面走得很远了。”
“至少不会在这里,为这些不会记得你名字的凡人争生争死。”
……
“你现在说这话,是在为当年的选择辩解,还是在为你自己找台阶?”方艺可问。
她的眼神,比声音更冷静。
“你知道我觉得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荒古,为护界,为更多人。”她道。
“可你从来不问——这些被你当做阵眼的人,是不是愿意?”
她指了指河谷下方那条暗线。
“你问过他们吗?”
“问过北流那些被选为候补阵眼的阵师吗?”
“问过万兽山外圈那些被‘名额’诱惑的兽族吗?”
……
落苏沉默。
她的指尖轻轻捏了一下袖口。
“愿不愿意,在大势面前,有时候不重要。”她终究还是开口。
“你们天星宫现在做的事,只是在拖延不可避免的事。”
“界域大阵迟早要补完,上界与敌对之力的对抗迟早要继续。”
“你们拆的那些钉子,救的人,终究还是要回到棋盘上。”
“那就回到棋盘上。”叶行道。
“至少在回去之前,他们能多活一段时间。”
他笑了笑。
“我不敢说天星宫能护多久。”他说,“但,你们想在北域为所欲为——”
“至少现在,要多看我们一眼。”
……
“今天的法会,到此为止还是继续下去?”秦素素在叶行脑海里问。
“她今天来的任务,是让你当众认罪,然后顺理成章地把你贴上‘乱界者’的牌子。”她提醒。
“你已经把账全部认了,却没给她机会贴牌。”
“接下来,她要么收场,要么动手。”
“她不可能收场。”叶行道。
“那就等她动手。”
他抬头,看着石台上方那片阴云。
“今天这场,迟早要打。”
“不如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