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师界·最高殿堂。
这片地方,平日里只有在界脉大事上才会开启。
殿顶没有瓦。
只有一层极薄的光幕。
光幕之上,是折叠着的诸界光影。
原始宇宙。
荒古。
九霄。
灵师。
以及更高一层,若隐若现的那几条粗线。
……
此刻,殿心中间是一方简单的阵。
不大。
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阵的边缘。
刻着几行极细的字。
【三界三道。】
【各留其一。】
【人线为主。】
【不封道。】
【不重启。】
阵内站着三个人。
方艺可。
秦素素。
叶行。
……
方艺可身周,是荒古那种极有分量的气息。
不是某个宗门的威压。
而是整片界脉的呼吸。
她这些年在荒古,从封界到自守,从补脊到动员,早已把那片地的脉络刻进血里。
此刻,只要她稍稍一动念。
荒古龙脉的某一段在殿外的观测幕上就会亮一下。
秦素素则安静地站在阵心略偏一点的位置。
她的气息不像方艺可那样厚重。
却有一种极难形容的“稳”。
灵师界的一些基础算式,是她与上一代人共同整理出来的。
诸天商盟的很多预案,也是她写的。
此刻。
她眼前悬着一张极薄的光卷。
上面写着的,正是师圣当年留下的那份“第三路底稿”。
叶行站在两人之间。
位置略偏,既不在阵心,也不在边缘。
他身上看得到九霄那条人线。
也看得到荒古术法与灵师算式的痕迹。
但更明显的。
是那种在各种路之间走久了之后,刻在骨子里的谨慎。
“最后确认一次。”秦素素抬头,看向另外两人。
“——我们要写的是‘人线为主’。”
“不是‘道为主,人为辅’。”
“也不是‘界为主,人为粮’。”
“这一点。”
“写下去之后,就不好改。”
方艺可点头。
“我这边认得很清楚。”她道。
“——荒古这条路。”
“如果再走一次旧路。”
“最后只会走成‘再成牧野的粮’。”
“我愿意把荒古那条路。”
“写在‘界脉承载、人自守’这一栏。”
“至于道怎么走。”
“那是后面的事。”
叶行笑了笑。
“我从一开始。”他说。
“就没打算把自己走成‘道的影子’。”
“——我这条路。”
“写的是‘先算账,再谈境界’。”
“现在不过是把这几个字。”
“写大一点。”
“写到这条式子的外圈上。”
“让以后谁要动这条路。”
“都得先看一眼。”
“这条路本来是给谁走的。”
……
殿边。
云素、闻简、上限课题组的几位老研究员静静站着。
再往外,是一些久居灵师界的老前辈。
还有从荒古、九霄赶来的代表。
他们都没有发言权。
此刻只负责看。
看这条当年没能写完的“第三路”,会被这一代人写成什么样。
……
师圣没有站在阵中。
他只是一道淡淡的影。
浮在殿顶那层光幕边缘。
像一道临时多出来的边界条件。
“我不再亲自落笔。”他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我只把你们和大道之间的第一层冲击挡掉。”
“——你们写错。”
“我不会替你们改。”
“你们写对。”
“也不是写给我看的。”
“是写给后来的人看的。”
说完,他抬手。
整座殿的光略微一暗。
只有阵心那几行字亮了一下。
【三界三道。】
【各留其一。】
【人线为主。】
……
第一层。
是“各归其界”。
阵中三人同时闭眼。
方艺可先动。
她的意识顺着荒古龙脉往下探。
那些她早已熟悉的山河、城池、宗门、龙脉伤口……
一一在她心里浮现。
她不是去改变什么。
只是一点点确认——
哪些伤已经补过。
哪些地方有人守。
哪些地方在这一次烃霄之战中,被迫多承了一段力。
她把这一切。
都记在心里。
然后轻轻在荒古那条线旁边写下一行。
【愿以荒古之脉承此役之后诸界之压。】
【不求升天。】
【只求此界不再为牧野粮。】
……
秦素素那边。
则是把灵师界主脉的算式,一条条在脑海里展开。
她看的是更高一层。
看的是原始宇宙整体那条线与诸界之间的关系。
看的是大道那股“要把账算回白纸”的惯性在哪些地方最重。
她没有试图去改那股惯性。
只是把灵师这边的几条约束写得更清楚。
【此式以后。】
【灵师不为合道主。】
【只为写式者。】
【只算不裁。】
……
叶行则在自己的那条人线上往回走。
从火影。
到荒古。
到九霄。
每一个节点。
都带着他当时写下的小字。
【不卖界。】
【不抢名额。】
【不做奴仆。】
【先算账。】
【再谈境界。】
他发现一件事。
——这些字,不是某一界给他的。
是一路走过来自然留下的。
他把这些字。
重新在这条人线上写了一遍。
然后把这条线,轻轻挂在阵心那几行字上。
【人线为主。】
终于有了一个具体的样子。
……
第一层结束。
殿心阵纹轻轻一亮。
光幕上。
荒古、九霄、灵师三条线。
都在那个节点旁边多出了一行注记。
【此界已有人线承之。】
……
第二层。
是“试与道接”。
这一层。
没有人能代替他们。
连师圣也不能。
……
一股极其庞大的压迫,自更高处缓缓落下。
不是某个具体的存在。
更多是一种“解”的气息。
——那是一条已经算到尽头的路。
那条路的结论很简单。
【重启。】
【——将错误写成前几界的必然。】
【——以重启名,抹去当前所有偏差。】
这一层的接触。
本来是留给“上面那几位”的。
现在。
落在了这三人身上。
……
方艺可先被压到几乎窒息。
那股“重启”的意志在她身上刮过的时候。
荒古那条“曾为牧野粮”的旧记忆跟着翻起。
——当年那一次。
荒古差一点被写成完全的粮仓。
是她与天星宫那帮人硬生生把那条路拧偏。
但那一拧。
在大道眼里。
也是“偏差”。
这股力现在就想把那一段扯回去。
扯回“作为旧错的一部分,应当重启”的那一栏。
她咬牙。
只是重复一句话。
“荒古这一界。”
“已自守。”
“——重启。”
“请先写在我们这条路上。”
“不要写在下面人身上。”
……
秦素素那边。
则是和那股解进行一次极短的对话。
不是语言。
而是算式。
她把师圣的第三路底稿抬出来。
在那条【重启】的旁边。
写了一行极简单的式子。
【三界三道,各留其一,人线为主。】
然后把这行式子。
往那股解上轻轻一靠。
——这就是“给大道看一个别的解”的动作。
要不要收。
要看那股解自己认不认。
……
叶行这边。
压力来得最晚。
也最怪。
那股“重启”的意志,经过荒古与灵师两层之后。
已经被素素挡了一半。
被方艺可分了一半。
落到他这里时。
更像是一种“邀请”。
——“你若肯把自己写成新的道主。”
“就可以接手这条‘重启’之路。”
“成为那条解的一部分。”
“所有错误。”
“都记在你身上。”
叶行笑了一下。
“我已经见过太多被写成‘解’的人。”他在心里说。
“——牧野圣主。”
“归墟道主。”
“还有前几界那些好心办坏事的‘救世者’。”
“他们的名字。”
“现在都躺在这条轴上。”
“被写成‘错误的一部分’。”
“我不想跟他们躺在一起。”
“我只想。”
“在他们后面。”
“多写一行——”
“‘后来有人试过别的解’。”
“‘不全对’。”
“但至少。”
“没再把人写成粮。”
……
他伸手。
把那股要往他身上压的“道主之位”轻轻往旁边一拨。
拨向了素素那一侧。
——不是把责任全扔过去。
而是把“与大道接口”的那一部分。
交给更适合的人。
自己这边。
只留下“承压”和“记账”两件事。
……
这一拨。
差点出事。
如果不是师圣在殿顶边缘那一层挡了一下。
这股力会顺势把素素整个人写成新的“道主”。
所以在这一瞬间。
师圣做了一件他原本发誓不再做的事。
——他把自己当年合道未全留下来的那一小段痕迹。
从轴上抠下来。
塞到了这条新式的最外圈。
那段痕迹本身已经不再是“道”。
只是一个“缓冲”。
它替三人吃掉了第一次正面“被写成道主”的冲击。
然后自己彻底崩散。
……
殿顶光幕微微一颤。
师圣的影子淡了一瞬。
“这一次。”他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再次响起。
“我只帮你们挡这一波。”
“以后。”
“就靠你们自己。”
“——这一刀。”
“算是我把自己当年的坏账。”
“写在了你们这一页的外面。”
……
第二层结束。
那股“重启”的解。
并没有立即消失。
但它在新式旁边停顿了一下。
像是在犹豫。
……
第三层。
是“定式”。
这一次。
不再有外力。
全靠三人在已连接上的基础上。
把这一条“人线为主”的合道路径写完。
……
素素先在心里把新式过了一遍。
她的笔。
落在“道”的那一部分。
把“重启”那一项改写成:
【在不毁人线前提下。】
【可重写局部结构。】
【不可抹杀整界与前因。】
这是灵师这一层能给大道的最大约束。
再多。
就会被当成“逆道”。
再少。
就会变成“重启前的铺垫”。
……
方艺可则在“界脉与众生”那一栏写下:
【承载可压。】
【但承受者有名有姓。】
【不得以整界、整族为【自然损耗】。】
【凡护界条款执行有偏之处。】
【须明记于卷。】
她这一笔。
其实是在延续烃霄一役中“护界有失必须写清”的原则。
只是把它扩大到整个新宇宙。
……
叶行最后落笔。
他的那一栏。
写的是“人线与旧账”。
【人线为主。】
【可承三界之压。】
【得以在不崩界前提下。】
【有限切断旧有吞界之线。】
【但不得以此擅自重启任何一界。】
【凡断线。】
【须先算清其因果。】
【并记于卷。】
……
三人同时抬头。
看向殿顶那层光。
新式已经写完。
接不接。
要看上面那股解。
要不要认这个“少死人”的方案。
……
很长一段时间里。
殿内一片寂静。
只有灵师观测幕最上方。
几条粗线在不断微微调整。
原始宇宙那一条。
在新式写完的那一刻。
轻轻往旁边挪了一点。
那一点挪动。
看上去不多。
却代表着整个算式的“主解”发生了变化。
【重启】那一项。
不再是唯一的结论。
它旁边多出了一项。
【人线合道式:待行。】
……
【牧野】那条线。
没有立即好转。
它仍旧在一个不太好看的高度上抖着。
但它与原本那条“重启路”的连接。
被新式拦开了一道缝。
【归墟】那条线。
也在新式出现之后。
略微放缓了往下一按的节奏。
……
“收。”师圣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殿心的阵纹缓缓暗下去。
素素睁开眼。
方艺可睁开眼。
叶行也睁开眼。
三人身上的气息。
已经与之前完全不同。
素素那里。
多出了一层极难描述的“道意”。
不是某条规则。
而是对整个算式的把握。
她现在只要抬头。
就能看见原始宇宙那条线的整体形状。
方艺可身上。
则多出了一种“界脉只要不被硬抽,就能自己慢慢修回”的自信。
她成了那条路最自然的承载点。
叶行那边。
则多了一层极细的“线感”。
他可以清晰看见九霄、荒古、灵师与上界之间的许多挂钩线。
也知道在什么条件下。
可以不崩界地切掉其中几条最致命的。
……
云素看着这一幕。
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担心的是。
叶行会被这次合道拉得太高。
变成另一个“站在道上的人”。
现在看来。
他仍然站在那条人线上。
只是那条人线。
已经可以在必要时。
替很多界扛一下天。
闻简在旁边笑。
“看样子。”他说。
“这一次。”
“我们总算没把人写死在式子里。”
“师圣那一段。”
“也多了一行新注记。”
“——‘第三路,有人试过’。”
……
仪式散去后。
殿内人流渐退。
叶行最后走出殿门。
在门槛前停了一下。
他抬头看了一眼高处的观测幕。
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那份新的评语。
【叶行:洪级初阶。】
【三界挂载型·人线为主。】
【可在不崩界前提下,有限切断归墟、牧野对下界的旧挂钩线。】
【自限:不以合道为修行终点。】
他笑了一下。
“这一次。”他在心里说。
“路还没写完。”
“但至少。”
“下一笔。”
“不再是‘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