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脉三号讨论室不大。
外圈是半环形的平台,内圈是一个低下去的圆形空间。
圆心处悬着一枚掌心大小的沙盘核心。
那颗核心外表像是一块磨得很圆的石子。
只有当有人接入曲线时,石子表面才会浮出一道道细密的线。
……
叶行来的时候,讨论室已经坐了七八个人。
有来自灵师界本土的,有从别的大界“交换”来的。
他扫了一眼。
有一双眼里带着九霄那种熟悉的“影视世界光”,也有一身气息很像荒古南域的年轻人。
大家都很安静。
只有他们面前的灵算终端在暗暗闪光。
“任意找个位置。”闻简的声音从下层传来。
他正站在沙盘核心旁边,一手插在袍袖里,一手拿着一支细笔,在空中随意转着。
“今天不分修为、不分界。”他抬头看了眼四周,“只看你们算得清不清楚。”
……
会议正式开始时,沙盘核心亮了一下。
一圈淡淡的光从中心向外扩散。
墙上浮现出一行字。
【专题一:本土封界决策与世界上限。】
下面紧接着是另一行。
【案例:编号x-17(去名处理)。】
叶行看着那个编号,唇角微动。
x-17。
在界史档案里,荒古最近这一轮的许多条目都挂在这一号段。
……
闻简伸手,勾出一条曲线。
那条线从屏幕左侧缓缓爬升,在中段出现了一次明显的断崖式跌落,随后缓慢回升。
在尾部,又被人用不同颜色标出了一小段。
“这是某一界在两轮量劫之间的本源活性记录。”闻简道。
“前半段你们暂时不用管。”
“我们今天只看这里——”
他指尖一点。
曲线尾部那一小段被放大。
“裁决之后,本土做出封界决策,世界整体落位宙初。”闻简言简意赅。
“这是你们手里的报告都提到的一句。”
“问题是——”
他看向上方的座位。
“从上限课题的角度,这样的决策,对这一界的‘理论上限’是利是弊?”
……
最先开口的是一名长着细小金属耳钉的青年。
“从模型上看,是利。”他道。
“如果继续开放通道,在不改变上层抽取策略的前提下,本界的上限极可能从‘宙中’跌到‘洪高’甚至更低。”
“封界至少保住了一个平台。”
另一个来自灵师界本土的学员摇头。
“但封界也等于切断了一部分‘外来变量’。”她道。
“本土结构能否在有限时间内自修回去,目前没有数据证明。”
“从稳态上看,是利;从长期演化上看,是未定。”
……
议论渐渐多起来。
有人用“供能池”的视角算账,有人站在“本土文明演化”的角度看,有人干脆从律脉那边的案例调出几个“封界失败”的前六界记录。
墙上投出几条淡淡的暗线。
那是曾经的第一至第六界中,封界之后反而坠落的曲线。
有的是因为封得太晚,有的是因为封得太死,把内部演化也一起锁死。
“所以界史署才会在‘模型影响’一栏写‘暂不评价’。”秦素在一侧开口。
她今天坐在下层,和闻简并肩。
浅灰外套,袖口那串数列比上次办公室里多了两位。
“我们在沙盘上能看见的,只是荒古做出封界决策之后短时间内的表现。”她道。
“从数据上看,本源活性确实没有继续跌。”
“但这不代表,它一定能爬回去。”
她抬手。
“这件事,写报告的人自己也知道。”
墙上对应的那一栏放大。
【若封界后本土势力能够在一至两轮大周期内自修结构,上限仍可回升。】
【前提是——外界不再以“护界”为名,强行插手。】
“这句话写得很干净。”秦素道。
“把条件写在前面,把期待留在后面。”
“从灵算的角度看,这是把一个‘未定命题’的责任,交回给世界自己。”
……
闻简敲了敲沙盘核心。
“那你们觉得,”他问,“写这句话的人,是站在哪儿看?”
“是站在本土,是站在上层,还是站在我们灵师界这种局外的地方?”
上方一片短暂的沉默。
那名戴耳钉的青年犹豫了一下。
“报告里对上层抽取方式的描述很克制。”他说,“对本土反击动作的评价却多写了几句。”
“我觉得,写字的人更接近本土。”
旁边有人摇头。
“也可能只是看了太多本土档案。”她道。
“这些东西在荒古的史料里,语气往往就是这样的。”
“但写法比荒古原档要冷静。”另一个人补充,“至少没有把某些人写成‘救世之主’。”
……
闻简听了一圈,笑了笑。
“你们说得都不算错。”他道。
“不过对我们来说,‘写字的人站在哪儿’本身,就是额外的一条曲线。”
他指了指沙盘上的荒古。
“你们平时看的是这一条。”
“今天,我们多看一条——”
他抬手,在空中勾出另一条线。
那条线起始点不在荒古,而是在九霄。
九霄曲线在中段明显跌了一截,再缓缓回升。
在线的后半段,有几段特别密集的细小波纹。
“这是同一个人,在不同大界留下的行为记录。”秦素解释。
“九霄那边,档案比荒古完整一些。”
“可以看见他在诸天商盟体系下的选择方式。”
上方的几名学员不约而同地坐直了些。
这样级别的行为曲线,一般不会在预备班拿出来说。
“当然。”秦素补充,“我们不会在这里展开九霄的细节。”
“只是想让你们看到——”
“有些人的行为模式,会跨界延续。”
“这些人写的报告,看世界的角度,自然会带着那一条线的影子。”
……
叶行安静地坐在一角。
从头到尾,没有插嘴。
九霄那条线被投出来的时候,他握住灵算终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一瞬。
机傀儡站在他身旁,假装看不见。
它只是轻轻把光幕的亮度调低了一点。
“所以。”闻简总结。
“这份报告在上限课题里的价值,一方面在于它给荒古的封界决策提供了一条可讨论的轨迹。”
“另一方面,在于——”
他顿了顿。
“它提醒我们,在算世界的时候,不要把那些‘会跨界干同一件事的人’当成随机噪音。”
“这些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世界结构的一部分。”
……
讨论室的气氛慢慢从紧绷转为沉静。
闻简看了看时间。
“自由发言还有一刻钟。”他说。
“最后我留一道题。”
他抬手,写下一个简单的问题。
【若你是本土决策者,面对同样的裁决与封界选项——】
【你会如何改写这份报告?】
【请选择一栏,做出调整,并给出理由。】
……
有几个人立刻低头,在自己的终端上敲字。
有人选择改“等级”,有人选择改“外界干预”的写法。
叶行看着那个问题,沉默了很久。
他知道自己曾经站在什么位置。
也知道自己当时做了什么,没做什么。
“你会改哪一栏?”机傀儡小声问。
“量劫记录。”叶行道。
“那一栏,写得还是太短。”
机傀儡愣了一下。
“你想加什么?”它问。
“加一句——”叶行在终端上缓缓敲字。
【其间,曾有人死在本土与上层之间。】
【统计表无名。】
光标闪了闪。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行。
【但这也算一种结构调整。】
【是人替世界,把某条路先走了一遍。】
……
终端自动收集每个人的修改。
闻简没有当场点评。
他只是把几份改动较大的版本标记出来,送入沙盘外围的一圈缓存。
“今天就到这里。”他道。
“下次我们换一个界。”
“看看在九霄、在灵师界,你们会不会改得一样。”
……
讨论室外,走廊很安静。
叶行慢慢走出去。
秦素正好从另一条通道出来。
两人在拐角处打了个照面。
秦素微微点头。
“刚才那条补充,”她看了他一眼,“在模型里只是一句。”
“在世界里,可能是一整个时代。”
叶行笑了笑。
“你们看曲线,我们看人。”他说。
“说到底,还是同一件事。”
秦素没有反驳。
“希望是。”她道。
她转身离开。
灵网在她脚边轻轻一闪,给她和叶行各自留下一串浅浅的记录。
这些记录有一部分会被擦掉,有一部分会被压缩进“上限课题”的某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