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蹲在灶台前,往灶膛里添了根干柴。火苗“噼啪”舔着锅底,锅里的玉米糊糊正冒着细密的泡,甜香混着烟火气漫了满屋子。他侧耳听着院外的动静——陈铁牛那大嗓门隔着两道墙都能听见,正跟人念叨着明天春播的事。
“舟哥!李书记说明天卯时就得集合!”铁牛的声音撞开院门,带着股风冲了进来,他裹着件打补丁的蓝布袄,鼻尖冻得通红,“说要争取三天播完所有谷子地,晚了怕赶不上墒情。”
林舟掀开锅盖,用勺子搅了搅糊糊,抬头看他:“种子都备齐了?”
“齐是齐了,就是……”铁牛挠了挠头,往灶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队里分的谷种看着不太好,有不少瘪粒,我估摸着出苗率悬。”
林舟舀了两碗糊糊,递给他一碗:“先吃点垫垫。”他往铁牛碗里多加了勺红糖——这糖是他从戒指里拿的,用旧纸包着藏在灶膛后面,“我这儿有袋‘好种子’,是之前亲戚寄的,颗粒饱满,明天你悄悄混在队里的种子里播下去,别声张。”
铁牛眼睛一亮,接过碗的手都抖了抖:“真的?那可太好了!去年的种子出芽率才六成,差点误了农时。”他扒了口糊糊,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停,“舟哥,你这亲戚也太靠谱了,啥时候我跟你去拜访拜访?”
林舟笑了笑,没接话。那哪是亲戚寄的,是他穿越前备着的优质杂交谷种,包装袋早被他换成了粗布口袋,看着跟普通种子没两样。“吃快点,吃完跟我去趟仓库,把种子取出来。”他几口扒完碗里的糊糊,起身往炕头摸了摸——藏在炕洞深处的种子袋摸着还干燥,这才放下心。
仓库在村西头,是间废弃的土坯房,门轴早就锈了,推开时“吱呀”响得能惊动半个村。林舟让铁牛在外头望风,自己钻进仓库角落,借着月光从戒指里往外倒种子。这袋谷种足有二十斤,颗粒饱满,泛着健康的金黄色,比队里分的瘪粒强太多。他刚把种子倒进粗布口袋,就听见铁牛在外头喊:“舟哥,有人来!”
林舟手疾眼快把口袋扎紧,塞进墙角的草堆里,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走出去,正撞见李书记带着会计往这边来。“小舟、铁牛,你们在这儿干啥?”李书记手里拎着盏马灯,灯光晃得人眼睛发花。
“我……我们来看看仓库的窗户关没关,怕夜里下雨淋湿了农具。”林舟镇定地指了指漏风的窗棂,“这不,铁牛说想找把旧锄头,明天春播能用。”
铁牛赶紧点头:“对对,我那锄头昨天断了个齿。”
李书记没怀疑,举着马灯照了照仓库里的农具:“明天春播是大事,都精神点,别出岔子。”他顿了顿,看向林舟,“你那几分地挨着河边,墒情好,要不就负责最东边的地块?那边难犁,你年轻力壮,加把劲。”
林舟心里一动,东边地块他去过,土厚水足,正好适合他那批谷种。“行,没问题。”他应得干脆,眼角余光瞥见铁牛在旁边偷偷比了个“oK”的手势,差点笑出声。
回到家时,院门外放着个竹篮,篮子里是块刚蒸好的红薯,还冒着热气。林舟不用想也知道是周秀莲放的——这几天她总借着送东西的由头来转悠,有时是几个野鸡蛋,有时是一把新鲜的荠菜,每次都放下就走,脸红得像晚霞。
他拿起红薯掰开,蜜甜的糖汁顺着手指流下来。正吃得香,就听见墙头上有动静,抬头看见周秀莲蹲在墙头上,手里还攥着棵白菜,见他望过来,吓得差点掉下去。“我……我娘让我送棵白菜给你。”她把白菜往院里一扔,红着脸就跑,辫子甩得像条小尾巴。
林舟捡起白菜,哭笑不得。这姑娘,连送菜都这么害羞。他把白菜放进灶房,瞥见窗台上的马灯——正是昨晚周秀莲留下的,灯芯还亮着,照着旁边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手套,针脚细密,一看就费了不少心思。
后半夜,林舟没睡踏实。他借着月光去河边看了看墒情,土壤湿润,捏一把能成团,确实是播种的好时候。回到家刚躺下,就听见有人敲窗户,是铁牛压低的声音:“舟哥,我刚去队里磨镰刀,听见会计跟李书记说,上面要下来检查春播进度,要是完成得好,给咱村拨十斤化肥!”
化肥在这年代可是稀罕物,林舟眼睛亮了亮:“知道了,你赶紧睡,明天早起。”他摸了摸炕头的种子袋,心里有了主意——明天不仅要把谷种播下去,还得让那片地长得比别处好,说不定真能挣回化肥来。
天还没亮透,村口的铜锣就响了,“哐哐”声把整个村子从梦里拽了出来。林舟揣着种子袋往东边地块走,远远看见周秀莲背着个布包站在路口,见他过来,把包往他怀里一塞:“我娘做的饼,垫肚子。”说完转身就往生产队跑,辫子上的红绳晃得人眼晕。
林舟打开布包,里面是四个白面饼,夹着咸菜,还热乎着。他咬了一大口,面香混着咸菜的咸鲜在嘴里散开,心里暖烘烘的。这姑娘,看着腼腆,心细得很。
东边地块果然难犁,土块又大又硬,好几户人家的犁都卡住了。林舟没急着播种,先找了把大锤,把土块敲碎,又用耙子搂得平平整整。铁牛在旁边看得直咋舌:“舟哥,你这也太仔细了,队里要求没这么严。”
“春播糊弄不得,土整不好,种子咋发芽?”林舟边说边往土里撒种,他的动作不快,但每撒一把都很均匀,种子落在碎土上,像撒了层金豆子。他故意把优质谷种撒在地块中间,边缘混了些队里分的种子,看着跟大家的没两样。
太阳升到头顶时,李书记来检查进度,见林舟的地块整得最平整,种子撒得也匀,忍不住夸了句:“小舟这活干得漂亮,有你爹当年的样子。”
林舟心里一动,他这具身体的父亲据说以前是种庄稼的好手,可惜去年冬天没扛过去。“书记过奖了,我就是学着干。”他腼腆地笑了笑,眼角瞥见周秀莲站在田埂上,正往他这边望,手里还提着个水壶,见他看过来,赶紧把水壶往身后藏,脸比地里的桃花还红。
中午歇晌时,大家都聚在树荫下啃干粮,林舟拿出周秀莲给的白面饼,铁牛凑过来咽了咽口水:“舟哥,你这饼看着就好吃,谁给的?”
“你管不着。”林舟笑着把另一块饼塞给他,“吃你的。”
铁牛三口两口吞完饼,神秘兮兮地说:“我刚才听见周记工员跟会计说,你这块地要是收成好,就推荐你当生产队的农技员。”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农技员要经常跟公社打交道,太扎眼了。他刚想说话,就看见周秀莲提着水壶走过来,脚步轻轻的,像怕踩疼了地里的苗。“林舟哥,喝点水吧。”她把水壶递过来,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林舟接过水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谢了。”他拧开壶盖喝了口,是凉白开,带着点淡淡的甜味,像是加了蜜。
“下午可能要起风,”周秀莲看着天边的云彩,小声说,“播完种记得把土压实,不然风一吹就露籽了。”
林舟心里一暖。这姑娘不仅细心,还懂农活儿,比他这半吊子强多了。“知道了,多谢提醒。”他冲她笑了笑,看见她耳尖都红了,赶紧转过头继续啃饼,心里却像揣了个暖炉。
下午的风果然大了起来,卷着土沫子往人脸上打。林舟按照周秀莲说的,每撒完一行种子就用脚把土压实,虽然慢了点,但心里踏实。铁牛在旁边喊他:“舟哥,你这也太费劲了,差不多就行!”
“差一点都不行。”林舟头也不抬地说,“春播是一年的指望,糊弄地,地就糊弄你。”他这话没说错,他戒指里的谷种虽然优质,但也得精心侍弄才能高产。
日头偏西时,最后一把种子撒完了。林舟直起身,腰酸得差点站不住,转头看见周秀莲站在田埂上,手里拿着块粗布巾,见他望过来,赶紧跑过来递给他:“擦擦汗吧。”
林舟接过巾子,上面带着股皂角的清香,刚擦了把脸,就听见李书记在喊:“都过来记工分!今天春播表现好的,多加两分!”
铁牛跑过去打听了一圈,回来兴奋地说:“舟哥,李书记说你那地块整得最好,给你加了三分!我也加了一分!”
林舟笑了笑,没说话。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布巾,又看了看远处周秀莲的背影,她正低头跟会计说着什么,阳光洒在她身上,像镀了层金。风还在吹,但林舟觉得,这春天好像比他想象的要暖和得多。
夜里,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春播只是开始,后面还有除草、施肥、防虫……哪一样都不能马虎。他从戒指里摸出本《农业种植手册》,借着煤油灯的光翻看着,书页都被他翻得起了毛边。这手册是他穿越前特意买的,没想到真派上了大用场。
翻到“水稻育秧”那页时,他忽然想起周秀莲说过她家有水田,说不定能试试。正想着,院门外又有动静,这次是个小石子打在窗户上,他探头一看,周秀莲正往回跑,辫子上的红绳在月光下闪了闪。窗台上多了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双新做的布鞋,针脚比上次的手套还细密。
林舟把布鞋往怀里一揣,心里的暖意差点溢出来。他知道,这1958年的春天,不会那么难挨了。至少,有人会在他忙碌时递上一块饼,会在他流汗时递上一块巾子,会在他需要时悄悄送来一双布鞋——这些细碎的温暖,比戒指里的物资更让人踏实。
他吹灭煤油灯,躺在床上,听着风声渐渐平息。明天,该去河边看看水情了,育秧离不了水。至于那十斤化肥,他得想办法挣回来,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让铁牛家能多打几担粮,让周秀莲家的水田能有好收成,让村里的乡亲们都能在秋收时多笑几声。
这或许不是他穿越前想象的“躺赢”,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没有一步登天的好运,但这样一点点把日子往好里过的感觉,好像更实在。林舟想着想着,嘴角带着笑睡着了,梦里都是谷种破土而出的样子,绿油油的,一眼望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