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巡逻声还在远处断断续续飘着,沈梦婷的目光却落在了病房角落——地板上有一道深凹的印记,边缘还沾着几星剥落的墙灰,旁边的铁皮柜更明显,柜门上凹下去一大块,漆皮裂成蛛网似的纹路,露出里面暗沉的金属底色。
她慢慢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处凹陷。金属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可她仿佛能摸到林飞当时的力道——他一定是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连骨头都在发颤,才会把坚硬的铁皮砸出这样的印子。病毒发作时的痛苦她没见过,可光是想象他独自蜷在这里,靠着砸东西才能勉强压制住体内的躁动,她的鼻子就酸得发疼。
转身回到病床边,她轻轻坐了下去。床单还没换,上面留着一道浅浅的汗渍,是林飞躺着时后背印下的形状,边缘已经发干,摸上去还有点糙。更让她心口发紧的是床沿那几滴早已凝固的血迹——是他昨天挣扎时蹭到的吧?也许是手背擦破了,也许是嘴角咬出了血,他却从没说过一句疼。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的一张浅灰色纸条闯进了视线。纸条被压在林飞昨晚喝空的水杯下,边缘有点卷,像是被人反复捏过。沈梦婷小心翼翼地抽出来,指尖刚碰到纸面,就感觉到上面还留着一丝极淡的温度,像是林飞刚写完没多久。
纸上的字迹很工整,一笔一画都透着认真,和林飞平时龙飞凤舞的字完全不同——显然写的时候,他压着心里的慌,一笔都不敢歪。
“梦婷,我昨天听到医生和你说话了,关于宝宝的事。”
“我走了,别担心,也别找我。我怕哪天控制不住,让你看到我变异后的样子,那太可怕了,我不想你记着那样的我。”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不是不想和你说再见,是怕见了面,就再也走不了了。”
“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带着能治好一切的解药,回来陪你和宝宝。”
“对不起,梦婷。”
最后那句“对不起”,字迹比前面重了些,纸背都透出了墨痕,像是写的时候,笔尖都在发抖。
沈梦婷的眼泪“啪嗒”一声砸在纸条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她把纸条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嘴里却带着哭腔骂出声:“林飞,你这个大傻子……”
骂完又笑,笑着笑着眼泪流得更凶。她知道他不是傻,是怕她害怕,怕连累她,变成刺向她的刀。她把纸条贴在小腹上,那里有个小小的生命在陪着她,也在等着他。
“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担心了吗?”她对着空病房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哭意,却藏着斩钉截铁的坚定,“我等你回来,但是林飞,你要是敢不回来……我和宝宝,都饶不了你。”
窗外的晨光渐渐亮了,透过玻璃照在病床上,把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染成了暖金色。巡逻队的声音远了,可沈梦婷知道,这场等待,才刚刚开始——而她会等,带着他留下的字迹,带着肚子里的希望,等他回来,把那句“对不起”,换成“我回来了”。
东子的越野车在雪地里横冲直撞,轮胎碾过结冰的路面,溅起的雪沫子砸在车窗上,冻成一道道白痕。他左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青,右手按在对讲机上,声音吼得发哑:“城北搜完了?没有?城东呢?!”
副驾的队员刚递过一杯热咖啡,就被他挥手打翻——咖啡洒在脚垫上,很快凝了层薄冰。“废物!这么大个人,从城北搜到城南,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东子的吼声压过了引擎的轰鸣,眼底的红血丝比昨晚更重——昨晚接到阿贾克斯的消息时,他正在给林飞炖骨头汤,砂锅还在灶上冒热气,现在想来,那锅汤恐怕再也等不到主人了。
直到车拐进城西的小巷,后座的队员突然喊了一声:“东子哥!看地上!”
东子猛踩刹车,轮胎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黑印。他推开车门冲下去,寒风瞬间灌进领口——雪地上留着一串清晰的脚印,靴底的纹路很熟悉,是林飞穿的那双防化靴,脚印朝着城西城门的方向,每一步都踩得很深,像是走的时候带着千斤重的心事。
“城西……他出城了。”东子蹲下去,指尖碰了碰脚印边缘的雪,还没完全冻实,“通知阿贾克斯,目标往城西城外去了!”
同一时间,城西城门的栏杆前正乱作一团。阿贾克斯的拳头重重砸在铁皮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旁边的守卫浑身一哆嗦。“人从你们眼皮子底下跑了?!”他揪着守卫的衣领,眼底的怒火几乎要烧起来,“我昨晚怎么说的?盯着每一个出城的人,哪怕是只老鼠都别放过!”
守卫的脸冻得发紫,声音带着哭腔:“我们真没看到!后半夜风太大,探照灯被雪雾挡了,等我们发现脚印时,人早就没影了……”
“够了。”一直没说话的G先生突然开口,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着城门顶的探照灯光,“骂他们没用,让城外的巡逻队把范围拉大,重点搜废弃航天基地那边——林飞以前提过,那地方偏,没人去。”
阿贾克斯狠狠甩开守卫的衣领,抓起对讲机吼道:“所有城外巡逻队,往城西航天基地集结!就算把那片拆了,也要把林飞给我揪出来!”
而此时的城外,洪瑞的皮卡车正像疯了一样往前冲。车后斗的黑烟滚滚,引擎发出“突突”的怪响,仪表盘上的速度指针早就过了100码,方向盘在他手里抖得厉害。副驾的扫描仪“滴滴”作响,红色的光点在屏幕上跳动,越来越近——是林飞的监测器发出的信号。
“再快点!”洪瑞猛踩油门,皮卡车的底盘擦过路边的石头,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直到前方出现一片废弃的金属建筑群,他才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雪地上滑出老远,最终停在航天基地的发射区外。
发射架早就锈迹斑斑,金属支架歪歪扭扭地指向天空,冷风穿过钢架的缝隙,发出“呜呜”的怪响。洪瑞推开车门,一眼就看到了蹲在不远处的身影——林飞穿着防护服,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着,像座被风雪压弯的雕塑。
而他蹲的位置,正是上次洪瑞被德穆兰开枪击中倒地的地方。雪地上还留着淡淡的弹孔印记,是当时子弹嵌进土里的痕迹。
洪瑞的气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他大步走过去,声音又急又哑:“你在这儿装什么深沉?玩不辞而别这一套很有意思?”
林飞没回头,声音透着防护服传出来,沙哑得像磨过砂纸:“你怎么来了?回去。”
“回去?”洪瑞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抓他的肩膀,“大家都快把城翻过来了!阿贾克斯在骂守卫,东子在城里疯跑,梦婷在医院哭成什么样你知道吗?赶紧跟我回去,有事儿一起想办法!”
林飞猛地挣开他的手,终于转过身——头盔的面罩没关,露出他苍白的脸,眼底的红血丝比昨晚更重,左手腕的监测器上,进度条已经跳到了12%,橙光闪得刺眼。“一起想办法?”他笑了笑,笑声里全是自嘲,“我快变成怪物了,回去干什么?让你们看着我失控,把你们都拖下水?”
“你放屁!”洪瑞的火也上来了,伸手又去抓他,“什么怪物?当初你救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怕我变成累赘?现在装什么英雄?赶紧跟我走!”
林飞偏头躲开,往后退了一步:“我说了,我不回去。”
洪瑞盯着他,突然咬了咬牙:“软的不行,非要来硬的是吧?”
话音刚落,洪瑞猛地扑上去,胳膊直接锁住林飞的腰——他没下重手,只是想把人往车上拖。可林飞的反应比他快,侧身躲开的同时,抬手按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不大,却带着明显的犹豫。
“别逼我。”林飞的声音发颤。
“逼你怎么了?”洪瑞红着眼,又冲了上去,“今天就算绑,我也要把你绑回去!”
两人在雪地里扭打起来。洪瑞的拳头挥出去,却故意偏了半寸,砸在旁边的钢架上,疼得他咧嘴;林飞的躲避也带着迟疑,好几次能推开洪瑞,却只是轻轻挡了一下。雪沫子被他们踩得乱飞,防护服上沾满了泥和雪,可谁都没真的下狠手——一个想把兄弟拉回正途,一个想把兄弟推开,这场架,打得比任何一次都累,都疼。
最后,洪瑞抓住林飞的手腕,死死攥着那只戴着监测器的手,盯着屏幕上跳动的12%,声音突然软了下来:“林飞,别逞能了……我们是兄弟,不是吗?”
雪地里的缠斗戛然而止。林飞死死按着洪瑞的肩膀,膝盖抵在他的腰侧,两人的呼吸都粗重得像破风箱,防护服上的雪被体温融成水,顺着衣摆往下滴。
“正因为是兄弟,我才不想拖累你们。”林飞的声音透着疲惫,眼底的红血丝看着格外刺眼,“东子不靠谱,你俩帮我多盯着点梦婷,别让她瞎担心……孩子出生前,我一定回来。”
洪瑞还想挣扎,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吼声,可林飞的手已经抬了起来——不是拳头,是掌心抵在他的后颈。洪瑞愣了一下,刚想开口,就感觉到后颈传来一阵钝痛,眼前瞬间发黑。倒下前,他只看到林飞伸手卸下了他防护服外骨骼的电池,金属电池块落在雪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对不住了,兄弟。”林飞的声音在耳边飘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洪瑞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眼睁睁看着林飞转身,背影很快融进发射区的钢架阴影里,防化服的颜色和锈迹斑斑的金属几乎融为一体,最后消失在风雪里。不甘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想抬手,想喊住他,可身体却不听使唤,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最终彻底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是城内赶来的巡逻队,车灯扫过发射区,在雪地上投下一道道晃动的光柱。队员们跳下车,很快发现了倒在雪地里的洪瑞,赶紧围上去。
“是洪瑞哥!”有人喊了一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就是晕过去了!”
几人小心翼翼地把洪瑞抬上车,暖气开到最大,有人用雪搓着他冻得发紫的手。车往城里开的时候,洪瑞的眼皮动了动,意识像沉在水里的石头,慢慢往上浮。
等他彻底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的临时病房里。阿贾克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捏着个空烟盒,左手搭在床沿,上面还沾着烟灰。看到他睁眼,阿贾克斯立刻直起身:“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
洪瑞动了动喉咙,声音沙哑得厉害:“他……走了。”
阿贾克斯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只是给了他一杯温水。
洪瑞接过杯子,指尖还在发颤:“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蹲在我上次中枪的地方……我劝他回去,软的硬的都试了,他不听。”他想起林飞手腕上的监测器,进度条跳在12%的样子,心又沉了沉,“他说他快变成怪物了,不想拖累我们,还让我和东子照顾好梦婷……最后他把我打晕了,卸了我外骨骼的电池,怕我追上去。”
“这傻子。”阿贾克斯低骂了一句,声音里却没了之前的怒火,只剩无奈,“他以为自己逞英雄,就能解决问题?解毒剂的消息还没传出去,他一个人在外头,变异进度只会涨得更快。”
洪瑞攥紧了杯子,水洒出来烫在手上,他却没感觉:“我没拦住他……”
“不怪你。”阿贾克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他要走,谁也拦不住。但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东子还在城外搜,G先生已经联系了城外的搜索队,只要他还在这附近,就一定能找到他。”
病房外传来脚步声,是东子。他推开门,脸上全是疲惫,看到洪瑞醒了,松了口气,却又立刻皱起眉:“林飞呢?没带回来?”
洪瑞摇了摇头,眼眶有点红:“他走了,往西边去了……说孩子出生前会回来。”
东子愣了一下,猛地一拳砸在墙上:“这个混蛋!就不能信我们一次吗?!”
阿贾克斯没说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雪又开始下了,不大,却密密麻麻的,把整个路易斯维尔裹进一片白茫茫里。他知道,林飞这一走,前路全是未知——变异的风险,城外的危险,还有找不到的解毒剂。但他也知道,林飞不会真的丢下他们,丢下沈梦婷和孩子。
“通知下去。”阿贾克斯转过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城外巡逻队继续搜,重点盯西边的废弃据点;让G先生加快解毒剂的消息渠道,有任何线索立刻汇报;还有,看好梦婷,别让她知道林飞的去向,免得她担心。”
洪瑞靠在床头,看着天花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林飞,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一定要回来。不然,他这个没拦住兄弟的“罪人”,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