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夜已深。林飞悄无声息地躺在熟睡的沈梦婷身旁,妻子似乎感应到他的气息,在梦中无意识地向他靠近了些,寻求着熟悉的温暖。林飞轻轻揽住她,却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的阴影,一夜无眠。万千思绪如同潮水般拍打着他的心房,直到天际泛起微光。
第二天一早,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悄声起床。走进厨房,他沉默地打开一个很少触碰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一瓶落了少许灰尘的朗姆酒——那是东子最喜欢喝的牌子,烈性十足,曾经陪他们度过许多个胜利后或失败后宣泄的夜晚。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未开封的烟,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
清晨的路易斯维尔笼罩在一层薄雾中,空气清冷。他独自一人穿过渐渐苏醒的街道,走向位于城市边缘的墓园。这里安息着许多在灾难和重建中逝去的生命,宁静而肃穆。
他先走到了许桃的墓前。墓碑上照片里的女子笑容温婉,与记忆中那个总是默默支持着洪瑞、最后却死于非命的形象重合。林飞默默弯下腰,仔细地将落在墓碑上的几片枯叶拂去,动作轻柔,带着一丝无言的歉疚。无论洪瑞后来变成了什么,许桃是无辜的。
然后,他走到了旁边东子的墓前。墓碑更简洁,只有名字和生卒年月,以及一行小字:“一位忠诚的兄弟与战士”。照片上的东子,一如他雕像那般,笑得没心没肺,仿佛死亡从未降临。
林飞蹲坐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墓碑,仿佛这样能离兄弟更近一些。他撕开烟盒,抽出一支,用微微颤抖的手点燃,然后轻轻地将它立在东子墓碑前的土地上,看着青烟袅袅升起。
接着,他拧开朗姆酒的瓶盖,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在清冷的空气里。他缓缓地将澄澈的液体淋了一杯在墓碑前的土地上,酒液迅速渗入泥土,只留下一片深色的印记。
“东子,好久没来看你了。”他开口,声音因为一夜未眠和情绪翻涌而异常沙哑,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语调,却掩不住底下的沉重,“你说你,也不给我托个梦啥的,一点都不想我?”
他顿了顿,像是等待一个永远不会有的回应,然后自嘲地笑了笑,语气试图带上一点他们往日互相调侃的痞气:“还是说你这个吊样子,在下面找到了新欢,就把哥们儿我给忘了?”
他又倒了一杯朗姆酒,这次没有洒在地上,而是仰头自己灌了下去。烈酒灼烧着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但那点麻痹,远远无法掩盖心底翻涌上来的巨大悲伤。
故作轻松的面具瞬间碎裂,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法抑制的哀伤:“你不想我……可是我想你了,兄弟。”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闸门,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突破了眼眶,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身前的草地上。他低下头,用手背粗暴地擦去,却又有新的涌出来。
“我想你了……”他重复着,声音哽咽,“洪瑞……洪瑞他又被白色梦魇抓走了。这次……可能真的回不来了。”他抬起头,望着墓碑上东子的照片,仿佛在寻求某种理解或共鸣,“可能你们两兄弟,已经在下面碰面了吧?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又打起来……”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空洞,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预感到的终局。
“我估计……”他近乎耳语,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认命,“我很快也能下去陪你们了。”
风吹过墓园,带动周围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无言的叹息。立在地上的那支烟已经燃尽,只留下一截灰白的烟灰,如同他们逝去的青春和友情,最终都化为了冰冷的尘埃。林飞就那样靠着墓碑,坐着,喝着烈酒,流着泪,与沉默的亡者进行着最后一场单方面的告别。他肩上的担子太重,前方的路太暗,唯有在这片刻的脆弱中,他才能卸下所有伪装,做一个单纯思念兄弟的普通人。
微风吹过墓园,拂动林飞略显凌乱的发梢,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轻柔地擦过他泪痕未干的脸颊。那一瞬间的触感,竟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是东子那家伙,依旧带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在用他特有的方式安慰着自己。
他就这样背靠着冰冷的墓碑,坐在东子身边,像是回到了过去无数个并肩坐在废墟上休憩的时刻。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说以前的糗事,说路易斯维尔现在的变化,说溪然又长大了多少,说他对白色梦魇的恨,也说……他对洪瑞那复杂难言的情绪。每一句话,都浸透着他无处宣泄的思念与沉重的背负。曾经多次出生入死、可以将后背完全托付的兄弟,如今一个化作冰冷的坟墓,一个堕入绝望的深渊,只剩下他一人独自面对这残酷的一切。
时间在无声的倾诉中流逝。林飞在东子的墓前待了整整两个小时,直到腿脚有些发麻,初升的太阳将墓碑的影子拉得斜长。
他终于缓缓站起身,因久坐而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拍了拍沾在裤子上的泥土和草屑,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拍去的还有一部分沉重的过往。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墓碑上东子那永恒定格的笑容,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却又带着一种看透结局的平静。
“等着我,兄弟。”他低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像是在立下一个不容更改的誓言,“我很快……就能下来陪你们了。”
这一次,话语里不再是绝望的悲鸣,而是一种斩断后路、向死而生的决绝。
离开墓园,林飞没有回家。他怕看到妻子温柔的眼神和女儿稚嫩的脸庞会动摇自己的决心。他直接来到了万界枢纽,径直找到了查克。
查克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正悬浮在控制中枢前,观测着无数闪烁的、代表不同世界的坐标光点。感受到林飞身上那股沉淀下来的、如同淬火后的钢铁般冰冷而坚硬的气息,查克缓缓转过身。
他没有询问林飞去了哪里,也没有提及任何安慰的话语。他只是平静地抬起手,掌心托着一个造型简洁、泛着暗蓝色金属光泽的手环。
“拿着这个。”查克将手环递过去,“这是用稳定空间碎片核心打造的特殊通讯装置。无论你身处哪个世界,只要不是被‘终焉’级别的力量彻底隔绝,它都能接收到来自枢纽的讯号。”
林飞默默接过手环,触手冰凉,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精密空间能量。他将其戴在了左手手腕上,手环自动调整大小,完美贴合。
查克深邃的目光(那空间褶皱中的黑暗焦点)看着林飞,继续说道:“我知道,常规的训练对你已无意义。你又要去那个……‘死神’的世界了,去寻找突破‘卍解’极限,甚至触及‘真打’乃至更高层次的可能。”
林飞没有否认,只是点了点头。那是他已知的、唯一可能短时间内让他实力产生质变的方向,尽管那条路同样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甚至可能比直面白色梦魇更加凶险。
“去吧。”查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我们会尽全力尝试重新打开通往维索利亚的通道。一旦成功,我会第一时间通过手环通知你。”
“记住,林飞,”查克最后提醒道,“时间流速可能不同,但白色梦魇在维索利亚的侵蚀不会停止。你……要抓紧。”
林飞握紧了戴着通讯手环的手腕,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仿佛握住了最后一线希望,也握住了通往最终战场的门票。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着查克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随即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了通往那个以灵魂、斩魄刀和生死界限闻名的世界的传送门。
他的背影,孤独而决绝,仿佛一柄即将投入烈火中最后一次锻打的利刃,要么在极致的高温中升华,要么……彻底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