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梅!你个臭婊子!给老子开门!”
蒲大柱的吼声混着痰音,像阴沟里泡发的烂木头。
楼道里昏黄的光打在他佝偻的背上。五年的牢饭非但没把他喂胖,反倒抽干了他的血肉,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支棱在一件破旧的棉袄里。棉袄袖口磨得油亮,两坨清鼻涕就冻在花白的胡茬上。
常松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他猛地站起。
“谁?”
李红梅的脸霎时褪尽血色。她一把将英子揽到身后。
“是他?阴魂不散!”李红梅的心猛地一沉,像掉进了冰窟窿。
五年半了,这噩梦还是追来了。她下意识地把英子箍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把女儿塞到肚子里,保护起来。
英子的肩膀被妈妈掐得生疼,但她没吭声。门外的叫骂声像冰冷的针,刺穿了她刚刚积攒起来的一点安全感。她偷偷瞄向常松,想知道这个总是憨笑、说话结巴的男人,会怎么办?
“哐!哐!哐!”
门外的蒲大柱开始用脚踹门。老式铁门发出呻吟,震得门框上的“福”字在晃动。
他踹门的架势活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老鸭。
一条腿蹦跶着,另一条腿胡乱蹬踹,破棉袄的腋下裂了口,随着动作一开一合,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棉絮。
对门那家刚贴上的崭新门神——秦叔宝和尉迟恭,两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正鄙夷地盯着这只人间丑角。
“装死?老子听见你们笑了!他妈的,老子在里头啃了五年半窝窝头,你们倒吃上年夜饭了?”
“李红梅!你个卖x烂货!给老子开门。”
李红梅手里的碗“哐当”掉在桌上,甜汤溅在崭新的格子桌布上。
“是蒲大柱。”她嘴唇哆嗦,“他怎么会找到这儿…”
常松看着李红梅瞬间煞白的脸和英子强装镇定却止不住发抖的小腿,心里的火“噌”一下就起来了。
他跑船多年,什么恶人没见过,但这种欺负女人孩子的,最叫他瞧不上。
这个跑船一二十年的汉子,脚步稳得像拴着锚。透过猫眼,他看见个裹着破棉袄的骷髅——蒲大柱瘦得颧骨凸出,眼窝深陷,唯一没变的是那双浑浊眼睛里透出的狠毒。
“开门!不然老子泼汽油了!”蒲大柱举着个绿塑料桶,桶口滴滴答答漏着不明液体,“闻见没?烧起来香得很!”
对门小两口的门开了一条缝又迅速关上,锁舌咔哒一声格外响亮。
常松拉开门的瞬间,蒲大柱惯性往前一栽。五年半没见,畜生身上牢骚味混着汽油味,像条在化粪池里泡发的腐鱼。
“哟,换姘头了?”蒲大柱三角眼扫过常松的腱子肉,咧嘴露出满口黄黑交错的牙,“李红梅你行啊,专找能干的?”
他扯开棉衣,腰间别着的刀闪着寒光:“认识这玩意不?当年剁我手指的就是它!现在正好,一刀一个奸夫淫妇!”
常松一把推开他:“滚出去!”
蒲大柱踉跄着撞上墙,突然咧嘴笑:“兄弟,玩剩的货色你也接?这娘们底下松得能跑马,还是不会下蛋的瘟鸡!”
他猛扯自己裤腰:“不信你问她!老子当年……”
常松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这个在海上见过台风撕碎渔船的男人,此刻却觉得蒲大柱的骂声比十二级风浪更刺耳。
常松向来觉得拳头解决不了根儿上的问题。可今天,他看着蒲大柱那副嘴脸,听着那些肮脏话,尤其是看到英子那双和红梅一样、此刻却盛满惊恐和愤怒的眼睛,他脑子里那根叫“理智”的弦,“啪”一声断了。
有时候,跟畜生讲道理,不如学屠夫动刀子。
这个笨拙的、见了红梅就舌头打结的男人,在此刻完成了一种沉默的蜕变。
守护,有时候不需要华丽的誓言,只需要挡在前面的身躯和攥紧的拳头。
他瞥见英子攥紧的拳头,那孩子指甲掐进掌心,和她妈妈受委屈时一模一样。就这一眼,四十年来第一次,他觉得拳头比道理管用。
常松的拳头带着风声砸过去。蒲大柱像截朽木轰然倒地,鼻血喷在水泥地上。
蒲大柱趴在地上咯咯笑,血沫从齿缝溢出:“哈哈,打得好!正好让派出所瞧瞧,奸夫淫妇合伙打原配!”
他猛的扯开棉袄露出胸膛:“来来来!照这儿打!打死我,你们全都要枪毙!”
常松笑了。海上漂了一二十年,他见过比这疯十倍的亡命徒。
“蒲大柱是吧?”他声音平静得像在问路,“蹲牢改放出来了?减刑还是越狱?”
蒲大柱一愣:“你他妈管得着?老子…”
话没说完,常松的右手已经劈在他腕关节上,不是拳头,是掌缘,像劈柴那样精准狠辣。砍柴刀咣当落地。
“啊!”蒲大柱捂着手腕惨叫,“我日你…”
常松左腿如钢鞭扫向他支撑腿,蒲大柱像截烂木头轰然倒地。
常松的膝盖顺势顶在他后心,二十年的海上生涯让他知道如何制服最凶悍的暴徒,风浪教给他的,远比监狱教给蒲大柱的多。
他整个人骑上去,扯过他另一只胳膊反剪到极限。
楼道里昏黄的灯忽明忽灭,照着墙上斑驳的“疏通管道”和“代办证件”的红色油漆字迹。
楼下传来94版《三国演义》电视剧的主题曲声的“滚滚长江东逝水”唱得正酣,与楼上的暴力场景形成了荒诞的映衬。
96年的这个皖北小县城,旧的秩序正在缓慢崩塌,新的规则尚未完全建立,拳头和狠劲有时比道理更管用。
“说,怎么找到的?”常松声音依旧平静,手下却使着分筋错骨的力道。
“操你…啊啊啊!我手要断了!”
“最后一次问。”常松把他左手小拇指往后掰出诡异弧度,“谁指的路?”
蒲大柱喘着粗气嘶吼:“金牙!是程金牙的小舅子在派出所查的档案!说她在这片租房子…啊啊啊!”
常松松开手,蒲大柱像摊烂泥瘫在地上喘粗气。
“金牙还在吃牢饭就惦记着报信?”常松用鞋尖拨弄他下巴,“你俩真是王八看绿豆。”
李红梅猛的冲过来:“谁让你来的?如果你再闹,够你再回去蹲十年!”
蒲大柱啐出口血沫:“呸!十年?老子怕这个?告诉你李红梅,这次出来就没想活!弄不死你们,我名字倒着写!”
他突然又盯着英子怪笑:“小杂种长开了啊?可惜啊,老子当年就该把你摁尿桶里淹死…”
李红梅冲出来拽常松:“别跟这样的男人一般见识!”
蒲大柱眼睛猛地钉在她身上:“贱货!护着野汉子?忘了谁是你男人了?”他啐出口血痰,“呸!英子!死哪儿去了?看你妈怎么卖x!”
英子端着阳台那盆冻鱼水冲出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