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吃饭了。”
天刚蒙蒙亮,英子把馏好的包子和绿豆粥端上小桌。红梅揉着额角从里屋出来,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常松失联第五天,担忧像藤蔓缠紧了她的心。但她不能倒,她是这个家的房梁,梁塌了,家就散了。她端起那碗没什么滋味的粥,硬是逼着自己一口口往下咽。
“你张姨一大早就去买菜了,我得赶紧去店里。”红梅匆匆喝了几口粥,那粥仿佛没什么滋味。常松五天没消息了,但她脸上还是撑着笑,“你今天别去店里了,在家好好看书,下学期就高二了。”
“没事,妈,我一会儿就去帮忙。书我会抽时间复习的。”英子把剥好的鸡蛋放进妈妈碗里。
红梅没再多说,起身换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浅灰色衬衫,深蓝裤子裤脚已有些磨边。
她推着自行车出了院门,背影在晨曦里显得有些单薄,车链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她心里那份悬而未落的担忧。
英子站在门口,直到妈妈的背影消失在巷子拐角。她深吸一口气,把那份心疼压下去。她知道妈妈在硬撑,她能做的,就是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帖帖,让她少操一份心。
懂事的孩子都是被生活催熟的,还没尝过甜的滋味,就先学会了咽下所有的苦。
她利索地收拾了碗筷,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连犄角旮旯的落叶都没放过。
忙完这些,她进屋换了一件鹅黄色的短袖衬衫,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下面是一条白色的及膝裙,整个人像一朵清新的小雏菊。她对着镜子把马尾辫重新扎好,推出自己的自行车,也朝着面馆的方向骑去。
钰姐穿着藕荷色的真丝鱼尾裙,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她把蒸饺和豆浆轻轻放在一楼餐厅的桌上,没有像往常那样喊周也。
楼梯静悄悄的,她站了一会儿,最终只是拿起手包,无声地出了门。
周也在楼上,听着母亲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才开门下楼。
他穿了件黑色的短袖t恤,下面是条卡其色的工装短裤,一身低调又难掩贵气的潮牌。看到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早餐,他眼眶微微发热,但少年倔强的自尊让他只是默默坐下,拿起筷子。
最亲的人,往往有着最相似的倔强。一个不肯低头,一个不愿服软,明明关心都在细节里,却非要让沉默横在中间。
王强家则像被点着的炮仗。
“王磊你个没良心的!有种你别回来!死在外面算了!”齐莉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尖又利。她头发乱乱的,眼睛肿着。“我为你生儿育女,伺候你爹妈,你现在嫌我人老珠黄了?在外面找那些狐狸精!她们图你什么?不就是图你两个臭钱!”
她跌坐在沙发上,声音低下来,带着一种绝望的悲哀:“离了你……我和孩子怎么办……我这银行小职员的工资……够干什么啊……”
王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枕头捂住耳朵。门外母亲的哭骂,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王强看着镜子里一身价格不菲的潮牌,第一次觉得这logo像烙印,烫得他浑身不自在。
婚姻里经济失衡的悲哀:年轻时说我养你是情话,中年时说我养你成了威胁。
“幸福面馆”里,早市忙得不可开交。老刘去上班去了,红梅和张姐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英子的到来像及时雨,她手脚麻利地端面、收钱、擦桌子,清脆的嗓音像能驱散暑气。
“老板!来碗阳春面!”一个有些尖细的女声响起。
红梅抬头,真是冤家路窄,来的竟是郑彩菊!她比以前瘦了些,脸上带着点不自然的蜡黄,眼神却还是那股不安分的劲儿。
红梅心里那根弦猛地绷紧。不是怕,是恶心。开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这种烂人沾上,就像米饭里进了老鼠屎,不致命,但足够倒尽胃口。她深吸一口气,把涌到嘴边的骂词咽了回去。
成年人的较量,有时候比的不是谁声音大,而是谁更能忍得住那口恶心。
郑彩菊显然也认出了红梅,先是一愣,随即那双眼睛就滴溜溜转了起来,脸上堆起假笑:“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李红梅啊!这店是你开的?可真能耐!”
面上来了,她只吃了一口,就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拔高:“哎呦喂!这什么面啊!打死卖盐的了?齁死人了!还有,这碗边怎么油腻腻的?你们这卫生达标吗?”
张姐火冒三丈,就要冲过去,被英子轻轻拉住。
英子走过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这位阿姨,我们家的面,咸淡都是按大多数客人口味调的。您要是觉得咸,我给您换碗清汤,或者退钱,都行。”
“退钱?换汤?”郑彩菊翻个白眼,声音更尖了,“谁知道你们换的干不干净?我吃了这口咸面,血压要是上来了,你们负得起责吗?我看你们这店就是黑店!”
胡老板闻声凑过来看热闹,假惺惺地劝:“哎呀,这位顾客上帝,少说两句,都不容易……”
英子不等他说完,目光直视郑彩菊,声音清亮,语速却放慢了:“阿姨,您说碗边油腻?正好,工商所的同志上周刚来抽查过,这是合格证。”她指了指墙上贴的纸,“要不,我现在就打电话请他们再来一趟,顺便……也问问他们,对故意寻衅滋事、影响商户正常经营的,一般怎么处理?”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郑彩菊微微变色的脸,又加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毕竟,咱们县里、被自己丈夫当街扒了衣服打的事不多,好多人都还记得呢,您说是不是?都说……啧,您那红秋裤,挺艳的啊?”
这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捅到了郑彩菊的痛处。她的脸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指着英子:“你……你个小贱蹄子胡说什么!”
张姐立刻叉腰骂道:“谁胡说谁心里清楚!自己一身骚,还敢来别人店里撒野!再不滚,老娘把你当年那点破事全抖落出来!”
郑彩菊的脸瞬间从蜡黄涨成猪肝色,嘴唇和手指一齐哆嗦,像突然通了电。指着英子,喉咙里“嗬嗬”作响,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她当年那点丑事被当众揭开,比扇她耳光还让她难堪。她猛地抓起桌上的包,像只被踩了尾巴的母猫,尖叫一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窜出了面馆,连滚带爬,消失在街角。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但若还剩最后一层遮羞布被人扯下,那点可怜的“无敌”瞬间就会变成过街老鼠的仓皇。
胡老板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也溜回了自己店里。
中午,县图书馆里安静得能听见落针的声音。张军干完活,坐在角落,就着白开水啃着从食堂买的馒头,面前摊开着物理习题集。
忽然,三个身影几乎同时出现在他面前,手里都拎着东西。
周也拎着个保温袋,王强提着个装满肉菜的饭盒,英子则拿着一个洗好的饭盒,里面是红梅特意给留的鸡汤面。
三人都愣了一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