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卧室中,红梅睡得沉,眉头却微微蹙着,显然白天的疲惫和心伤还未完全散去。
英子在自己房间,戴着耳机,随身听里流淌着张惠妹的《我可以抱你吗》,身上穿着印着哆啦A梦的棉布睡裙,蜷缩着像只受伤的小猫,也终于睡着了。
院门传来极轻微的“咔哒”声。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带着一身海风的咸腥和仆仆风尘,像夜归的倦鸟,悄无声息地滑入院内。是常松。
他穿着件半旧的深蓝色短袖,肩膀上还蹭着不知在哪沾的油污,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他放下沉重的行李,目光首先投向卧室,看到老婆安睡的容颜,那满脸的疲惫瞬间化为了绕指柔。
他蹑手蹑脚地快速冲了个澡,哗哗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洗掉了一身的黏腻和汗味,只留下清爽的肥皂香气。
常松站在床边,借着窗外微弱的光,贪婪地看着妻子沉睡的侧影。
他摸黑上了床,带着一身微凉的湿气,从后面轻轻抱住红梅温软的身体。久别重逢的思念像野草般疯长,他的嘴唇贴上她细腻的后颈,带着灼人的温度。
海上漂泊的日日夜夜,所有的辛苦和寂寞,在触碰到她体温的这一刻,都有了答案。他像一艘终于靠岸的船,急切地想要融入这片让他安心的港湾。
粗糙的大手本能地、带着急切的爱怜,探进她的睡衣下摆,抚上那柔软的腰肢,又不安分地向下滑去,身体也紧密地贴合上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渴望。
红梅在睡梦中被这突如其来的侵袭惊醒!一个带着湿气的、滚烫的怀抱,陌生的触感(刚洗完澡皮肤触感不同)……她吓得魂飞魄散,心脏骤停,猛地剧烈挣扎起来,失声尖叫:“啊——谁?!”同时下意识地屈起腿,用尽力气向后一蹬!
常松正情动,猝不及防被踹中大腿,疼得“嘶”了一声,那股燥热瞬间吓退了一半。他赶紧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带着未消的情欲和哭笑不得的急切:“别喊!梅,是我!常松!我回来了!”
红梅在黑暗中剧烈地喘息着,辨认出丈夫熟悉的声音和轮廓,紧绷的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瞬间软了下来。
惊魂未定化作了滔天的委屈和后怕,眼泪“唰”地就涌了出来。她拳头没轻重地捶打着他结实的胸膛,压着声音哭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讨厌!!回来也不说一声!你想吓死我啊!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天……我……”她泣不成声,把满是泪痕的脸深深埋进他带着肥皂清香的怀里,仿佛要汲取所有的安全感。
常松紧紧抱着她,心疼地吻着她的头发、她的泪眼,结巴的老毛病又犯了,一遍遍低声安慰:“我、我、我的错我的错……吓着你了……想、想给你个惊喜……别哭了,我回来了,没事了……” 久别重逢的思念与这戏剧性的惊吓交织,气氛从极致的惊恐陡然转向极致的温情与依赖。
他重新吻住她,这次的吻带着安抚和补偿的意味,温柔而绵长,手下的动作也变得更加耐心和缠绵。黑夜掩盖了细微的声响,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和心跳,诉说着分离与重逢的所有语言。
天刚蒙蒙亮,常松就轻手轻脚起来,钻进厨房。等红梅和英子被香味勾醒时,桌上已经摆好了金黄的煎蛋、熬得糯糯的小米粥和几碟小菜。
英子从自己房间出来,特意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新连衣裙,裙摆蓬松,衬得她像朵刚开的迎春花。小姑娘爱美,尤其是在受了委屈之后,更想用鲜亮颜色撑起自己的精气神。她看到常松,眼睛一亮,惊喜地扑过去:“常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常松笑着摸摸她的头:“昨晚半夜到的,看你睡得香就没吵醒。”
他仔细观察,发现红梅虽然说说笑笑,却掩不住眼底的青黑和疲惫,英子虽然穿着新裙子,眼神却有些闪烁,不像平时那样黏着妈妈。母女俩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刻意的疏离。
一家人坐下吃饭,气氛有些沉闷。常松故作随意地问:“我走的这些天,店里没啥事吧?”
红梅手里的筷子顿住了,眼圈瞬间就红了,低下头,盯着碗里的粥:“没事”
英子一直埋着头,用筷子狠狠戳着碗里的煎蛋,仿佛那是常莹的脸。听到常松的问话,她猛地抬起头,眼圈瞬间就红了。
“没事?怎么会没事!”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绷得太紧的弦突然断裂,“常叔,你那个好堂姐,恨不得把我们生吞活剥了!”
她“啪”地放下筷子,竹筒倒豆子般,把常莹如何来店里大闹、如何污言秽语辱骂她们母女、如何推搡打砸、最后如何气跑所有客人的事,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她骂妈妈是‘狐狸精’,说你赚的钱都填了无底洞!她骂我是‘小骚货’、‘拖油瓶’!”英子的眼泪大颗滚落,声音抖得厉害,“她还要把她那三个流里流气的儿子硬塞到店里来,说这才是老常家的产业!常叔,我和妈妈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是不是随便一个姓常的,都能来踩我们一脚?!”
随着英子的叙述,常松的脸色从铁青转为一种死寂的灰白。他攥紧的拳头,既想砸向虚空,又想拥抱眼前这两个哭泣的母女。
恩情是债,最是难偿。它像一件浸了水的棉袄,穿在身上,冷;脱下来,又怕人指摘你忘恩负义。常松此刻就被这件棉袄裹着,动弹不得。一边是躺在病床上的大伯那混浊却慈爱的眼神,一边是妻女泪眼中映出的、自己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他的心被这两股力量撕扯着,几乎能听见纤维断裂的声响。
他脑海里闪过堂姐常莹那张刻薄的脸,也闪过小时候大伯省下口粮给他吃、堂姐把唯一的东西让给他的画面。大伯就这一个女儿,这些年姐夫跑了,她一个人拉扯三个半大小子,不容易……他心里天人交战。
但他看到红梅强忍的眼泪和英子委屈通红的眼睛,那股保护自己妻女的怒火瞬间烧尽了所有犹豫。
亲戚这东西,有时候像鞋里的沙,你不倒出来,它就能磨得你一路走,一路滴血。
“砰”
他猛地一拍桌子,碗碟都震得跳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敢这么欺负你们!!” 他看向红梅,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近乎凶狠的心疼和怒火,“你怎么不早打电话告诉我?”
红梅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粥碗里,声音哽咽发颤:“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在海上,信号也不好……就算打通了,除了让你在那边干着急……她、她毕竟是你姐……我……” 她说不下去了,那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委屈,几乎要将她撕裂。
常松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就是姐她也不能这样!敢动我老婆孩子,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认!这事你放心红梅,我不可能让你白受这个委屈!我来处理!”
男人的承诺有时是安慰剂,明知做不到,也要先止住眼前的心疼。女人要的,往往就是这句不管不顾的“我站在你这边”。
英子看着常叔,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但那股对妈妈“软弱”的埋怨,还没有完全消散,她低下头,扒着粥,依旧不肯看妈妈。
王磊突然回家拿文件,撞上了正要出门买早饭的齐莉。
“你舍得回来了?那个骚货放你回来啦?你还有这个家吗?你心里还有我跟孩子们吗?”齐莉积压多日的怨气瞬间爆发,哭着喊道,声音尖利。
王磊烦躁地抓了抓已经有些稀疏的头发,语气不耐:“我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这个家吗?你能不能别整天疑神疑鬼的!”
争吵声把睡梦中的王强和妹妹妞妞都吵醒了。王强穿着背心、大花裤衩,揉着眼睛冲出房间,妞妞也穿着睡衣,怯生生地从自己房间出来了。
王强看着父母剑拔弩张的样子,巨大的恐慌和悲伤淹没了他。他冲过去,一把抱住父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别吵了!求你们别吵了!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不行吗?爸,你知不知道,你每次不回家,妈妈就躲在厨房里哭!妈,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骂爸爸,我心里有多害怕!我怕我们这个家……就这么散了!”
妞妞也跑过来,拉着齐莉的衣角,小声啜泣:“妈妈,别生气了……爸爸答应我说,我们一家人要一起去深圳呢……妞妞不想去深圳了,妞妞只想爸爸妈妈在一起……”
王磊和齐莉看着儿子泪流满面的胖脸,看着女儿怯生生又充满期盼的眼神,都愣住了。儿子那句“家散了”像根针,狠狠扎进他们心里。王磊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伸手用力揉了揉王强的脑袋。齐莉的哭声也低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心碎的抽噎。
大人吵的是对错,孩子怕的是分开。他们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装下“在一起”这三个字。
四人最终抱在了一起,在这个混乱的清晨,达成了一种短暂而脆弱的和解。
王强看着抱在一起的父母,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他用力抹了把脸,忽然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他决定,晚上要去梅姨店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顺便……看看能不能蹭一碗红梅姨特制的、加了双倍肉酱的面。
中午,“幸福面馆”。常松也过来帮忙了。老刘去仓库上班,店里只有红梅、英子、张姐和常松。英子还是跟妈妈别着劲,自顾自地擦桌子摆碗筷,不跟妈妈说话。常松和红梅之间倒是恢复了往常的默契。
常松看着母女俩这架势,趁英子去后厨,小声问红梅:“你母女俩怎么搞的?一天了还别扭着?”
红梅叹了口气,没说话。旁边的张姐耳朵尖,立刻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凑过来,脸上带着一种“可算能说道说道”的热切,又掺杂着显而易见的肉疼和怨气。
“常松兄弟!你可是回来了!”她一拍大腿,声音先是拔高,又猛地压下去,像是生怕被外人听去,却又恨不得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常松心里,“你再不回来,咱们这店眼看就要被你那个好堂姐给作黄了!”
“你是没看见那个阵仗!你的好姐姐堵在门口,跳着脚骂!骂红梅是‘吸男人血的狐狸精’,骂英子是‘来路不明的小野种’!哎呦喂,那话脏得我学都学不出口!当时坐着的几桌客人,吓得钱都没付全跑光了!后来几个小时,生意都清清冷冷的,人家怕是以为咱们这儿是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