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了,早晨的空气带着扎手的凉意。
英子系着妈妈那条格子围裙,在厨房里搅动着锅里的绿豆圆子汤,炸过的圆子在滚汤里舒展,配上粉丝和一点油炸辣椒,香气扑鼻。
“还是我闺女手艺好。”常松吸着鼻子从里屋出来,胡乱套着件半旧的藏蓝色夹克,拉链都没拉好,露出里面的厚毛衣。他凑到红梅身后,手自然地环上她的腰,下巴蹭着她颈窝,“要不……咱晚点去店里?”
红梅正给英子盛饭,手肘往后一顶:“大清早的像什么话!英子还在呢!”脸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红梅心里嗔怪,却又像喝了温热的米酒,从喉咙一路暖到胃里。这个粗糙的汉子,结婚这么多年,黏糊起来还跟毛头小子似的。
女人想要的,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就是这点被需要、被惦记的踏实。像冬天怀里揣着的暖水袋,温度刚好,熨帖着一整天的奔波。
英子假装没看见,把汤端上桌。她今天穿的是浅蓝色运动外套,里面搭了件白色t恤,深蓝色牛仔裤,脚上是常叔去年买给她的白色板鞋。
“常叔,妈,快吃饭。”她笑着招呼,嘴角的小虎牙露出来,带着少女特有的俏皮。
饭桌上,常松一边呼噜噜喝着热汤,一边不死心地用脚在桌子底下碰碰红梅的腿。他趁着英子低头喝汤的间隙,朝红梅做着口型:“晚上……等英子睡了……”
红梅瞪他一眼,脸微热,夹起一筷子咸菜塞进他嘴里 :“吃你的吧!”眼角眉梢却是压不住的笑意。中年夫妻的情爱,不在花前月下,就在这餐桌底下偷偷碰一下的脚,和互相递的一个眼神里。
吃完饭,英子骑车上学。常松磨蹭着等红梅收拾完,一把将她拉进怀里,鼻子埋在她颈间深吸一口气:“真香……就抱一会儿……”
“常松!”红梅挣了一下没挣开,又好气又好笑,“张姐肯定都到店里了!一会儿人多起来,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让她等会儿怎么了?”常松嘟囔,手不老实起来,“咱俩都多久没自在……自打我出海回来,你就光顾着店里那点事儿……晚上英子在家,干啥都不方便。去店里更不行,张姐那个大嘴巴,眼又尖,三天不讲黄段子她浑身痒痒!”他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孩子,委屈巴巴。
红梅被他逗笑了,用力推开他:“越说越没谱!快走!”她顿了顿,眼波飞快地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晚上……等你。” 这话一出,她自己的脸先烫了几分,心里却像这锅里的绿豆圆子汤,暖烘烘,软乎乎的。
常松得了这句,像讨到肉骨头的大狗,眼睛霎时亮了,这才心满意足、脚下生风地去开车。
那辆桑塔纳停在院门口,他发动车子,看着红梅系好安全带,忽然凑过去,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要死啊你!”红梅吓了一跳,捶了他一拳,嘴角却弯了起来。
中年人的爱情,早被生活磨掉了浪漫的边角,剩下的就是这点实在的体温交换。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立刻喧闹起来。英子把笔往桌上一扔,伸了个懒腰:总算考完了!最后那道数学题你们做出来没?
周美兮正对着小镜子整理刘海,头也不抬:别提了,我连题目都没看懂。我妈说了,再不及格就断我零花钱。 她今天特意穿了新买的粉色羊毛开衫,衬得皮肤格外白。这是她妈从省城捎回来的,就为了在班里显摆一下。
你妈还算好的。张雪儿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摆弄新买的草莓发卡,我爸直接放话,考不上大学就让我去服装店打工。 她穿了件鹅黄色的连帽卫衣,帽子边缘带着一圈柔软的绒毛,看起来乖巧又温暖。
李娟从习题册里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我想报师范,听说学费便宜,还有补贴。 她依旧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外套,里面是自己妈妈织的枣红色毛衣,领口有点起球了。
英子噗嗤笑了:你们变得真快。上周美兮还说要去深圳当文员,雪儿说要去学美容,娟儿还说想当导游呢。
那是气话好不好!周美兮把镜子一扣,突然压低声音,诶,你们发现没?王强最近老是往我们这边看。
张雪儿脸一红:“你看错了吧。 她下意识地拉了拉卫衣帽子上的带子。
我才没看错。周美兮促狭地笑,顺手理了理自己羊毛开衫的衣领,他看的是谁,某人心里清楚。
李娟小声补充,同时把旧校服的袖子往下拽了拽,似乎想遮住毛衣袖口磨起的毛球:昨天体育课,王强还特意去小卖部给雪儿买了汽水。
那是他买多了!张雪儿耳朵都红了,伸手去捂李娟的嘴,你们别乱说。 鹅黄色卫衣的袖口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草莓发卡——这是王强昨天偷偷塞给她的。虽然嘴上嫌弃他胖,可收到礼物时,心里还是甜丝丝的。
英子看着她们闹,笑着说:不过说真的,强子人挺实在的。上次我自行车坏了,还是他帮我修的。是个不错人选哦!
就是太胖了。周美兮撇撇嘴,低头掸了掸粉色开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而且整天傻乐。
胖点怎么了?张雪儿下意识反驳,说完才发现说漏嘴了,整张脸都涨得通红,赶紧把卫衣的帽子拉起来盖住了脑袋。
“哈哈哈哈”
四个女生顿时笑作一团,张雪儿羞得把脸埋进臂弯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粉笔灰在光柱里轻轻飞舞。
隔壁班,王强正陷入一种幸福的烦恼里。他爸妈关系缓和,家里气氛好了,他整个人都像充了气的皮球,更加圆润饱满了。
“兄弟们!元旦文艺汇演,咱们组个节目呗?跳舞怎么样?”王强扭动着胖胖的身躯,做了个自以为帅气的波浪型舞蹈动作。
周也靠在墙上,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你?跳舞?地动山摇还是天崩地裂?”
张军被逗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但笑容很快淡去,眉宇间锁着一丝愁绪。
王强不服气:“也哥你别瞧不起人!咱们三个组个组合,肯定炸翻全场!名字我都想好了!”他清了清嗓子,无比郑重地宣布:“就叫——‘也(周也)军(张军)强(王强)强强联手’! 怎么样?霸气不?”
周也:“……”
张军:“……”
“哈哈哈哈”
全班同学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王强还在那得意:“看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周也忍无可忍,拿起一本书轻轻拍在他头上:“我看叫‘胖(王强)军(张军)也(周也)跑不动’更贴切。”
幸福面馆里,快中午时渐渐坐满了人。常松吭哧吭哧地搬着五十斤的面粉袋,汗珠顺着额角滑落。
张姐一边麻利地擦着桌子,一边用眼角瞟着常松。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久别胜新婚,这俩人准是夜里没少折腾。想起自家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老刘,她心里就堵得慌
张姐凑到红梅身边,用手肘拱了拱她,声音不高不低,像算准了能飘进常松耳朵里:“红梅,瞧你家常松这身板,这力气……晚上没少下功夫耕耘吧?地没耕坏吧?”
红梅的脸“唰”地红了,啐了她一口:“你又来!张姐!快干活去!”
常松听得清清楚楚,耳朵根都红透了,搬面粉的动作都僵硬了几分,面粉袋角在他手里捏得变了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中年妇女开起黄腔,火力堪比火箭炮,专轰脸皮薄的。
张姐看着常松窘迫的样子,嘎嘎直乐,心里却有点泛酸。人往往会嘲笑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仿佛笑声越大,就越能掩盖心里的那片荒凉。婚姻就像脚上的鞋,硌不硌脚,只有自己知道。她笑别人的鞋新,不过是疼自己的脚旧。
正说着,门外呼呼啦啦来了一群人,看着像哪个单位出来团建的,足有二十多个。小店一下子被塞得满满登登,根本坐不下。
红梅赶紧迎上去:“各位对不住,店里小,坐不下这么多人。隔壁‘客再来’有包间,味道也不错,要不……”
领头的男人皱眉:“我们就想吃口热乎面。”
常松放下面粉袋走过来:“要不这样,面我们这边煮好,给您端过去行吗?在那边您也能点几个炒菜,两不耽误。”
张姐一听不乐意了,把抹布往桌上一摔,拉长了脸:“挤挤也能坐嘛!实在不行站门口扒拉几口也行啊!到手的生意还往外推?”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这二十多碗面,可是实打实的进项。
穷过的女人,看钱比井深。每一分进账都是救命的绳,每一笔出手都像割自己的肉。她不是不懂和气生财,是穷怕了,那感觉像跗骨之蛆,稍微闻到点钱味儿,就恨不得连骨头带渣都吞下去。
红梅扯了她一下,低声说:“张姐,和气生财。”转身对那领头人笑道:“让我家老板带您过去。”
常松领着乌泱泱一群人走到“客再来”门口,正听见胡老板老婆叉着腰在骂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