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周也被她这连消带打噎得够呛,想反驳又找不到词,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不可理喻!”
“我就不可理喻了,怎么着?”英子得意地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有本事你再说点新鲜的呀?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语文是怎么学的?怪不得上次月考作文分还没我高呢!”
这一下可算戳到周也痛处了,他语文确实相对弱项。周也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词穷,最终只是冷哼一声,脚下用力一蹬,车子猛地加速超过英子。只留下一句带着点气急败坏的话飘在风里:……好男不跟女斗!
英子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那故作镇定的样子掩不住通红的耳根,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骑出老远,才敢放慢速度。晚风吹不散脸上的热意,他恨恨地想,蒲小英一定是他的克星。不然怎么解释,她一出现,他那些引以为傲的冷静和刻薄,就全都失了效,只剩下兵荒马乱的心跳,咚咚地敲着不争气的鼓点。
英子慢悠悠地蹬着车,看着前方那个越来越远的、带着点狼狈意味的挺拔身影,越想越觉得好笑。
周也平时那副冷冰冰、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原来这么不经逗。她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翘,心里那点因为被他“批评”衣着而产生的小小不快,早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洋洋、甜丝丝的感觉,像含着一颗慢慢化开的水果糖。
她轻轻哼起了最流行林忆莲《至少还有你》,迎着晚风,不紧不慢地朝家的方向骑去。
周也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家。钰姐正在餐厅摆饭。她今天穿了件粉色的真丝长裙,衬得皮肤愈发白皙,头发挽成一个优雅的发髻,露出光洁的脖颈。餐桌上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旁边配着几碟清爽小菜。
“回来啦?洗手吃饭。”钰姐抬头看了儿子一眼,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怎么了?脸臭成这样,跟人吵架了?”
周也闷声不响地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口粉丝汤,烫得直抽气。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钰姐语气温柔,带着点南京口音的普通话软软的,“跟你说话呢,又跟英子闹别扭了?”
周也动作一顿,没承认也没否认,含糊道:“没有。她……蠢死了。”
钰姐优雅地小口喝着汤,慢条斯理地说:“小也,对女孩子,尖牙利嘴是最没用的。喜欢一朵花,你会去跟它吵架吗?”你要是真喜欢人家,就好好跟人家说,别整天摆着一张臭脸,说些口是心非的话。”
周也低着头,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闷闷地说:“谁喜欢她了……聒噪得要死。”
钰姐看着儿子那副别扭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她不是不喜欢英子,那孩子活泼善良,只是……两家终究差距太大。她放下勺子,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警醒:“小也,你现在是高二,最关键的时候。有些事,想想可以,但不能耽误正事。未来长着呢,路要一步一步走稳了。”
单亲妈妈的心,像一口熬干了的药锅,底下沉着厚厚的药渣,那是岁月和眼泪熬出来的清醒。她比谁都清楚,爱情是空中楼阁,门当户对才是地基。她可以欣赏野花的生命力,但绝不会允许自己的盆景,去沾染野地的泥。
周也“嗯”了一声,没再说话。母子俩安静地吃着饭,灯光柔和,气氛却有些沉。
过来人的话要多年后才懂,当时只觉是束缚。
王强家也在吃晚饭。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还算丰盛。齐莉和王磊面对面坐着,各自默默吃着饭,几乎没有交流。妞妞小口扒着饭,大眼睛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
王强埋头苦吃,只想赶紧吃完回房间。家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
齐莉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王磊碗里,动作有些僵硬。王磊头也没抬,含糊地说了声“谢谢”。
王强看着父母这相敬如“冰”的样子,心里一阵烦躁,他扒着饭,觉得往日喷香的饭菜此刻味同嚼蜡。他宁愿父母像以前一样大吵大闹,至少那样,这个家还是“活”的。而不是像现在,安静得像一座华丽的坟墓,埋葬着过往所有的欢声笑语。
他扒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筷:“我吃完了。”起身就回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齐莉和王磊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只剩下无声的叹息。
婚姻的破碎,往往不是惊天动地的争吵,而是日复一日的沉默。当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却像隔着千山万水,这个家就只剩下一个空壳了。
晚上,自习室里灯火通明,坐满了埋头苦读的学生。张军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摊开着习题集。他拿起英子送的那个熊猫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温热的水。
水温正好,暖流一直滑到心里。他看着杯子上憨态可掬的熊猫图案,眼前浮现出英子明媚的笑脸。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周也才是和她一个世界的人。
他和她之间隔着的,不是一条河,而是一整个海。他在这边拼命划水,筋疲力尽;而周也,生来就在对岸,闲庭信步。
可他还是忍不住贪恋这一点点的好,像寒冬里的人贪恋一簇微弱的火苗。
穷孩子的爱情,是橱窗里的奢侈品。连多看两眼都需要勇气,更别说妄想拥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攒钱,希望有一天,能买得起一个摆放在它旁边的、不起眼的配件。
他握紧杯子,深吸一口气,重新埋首于书本。这是他唯一能把握的,通往未来的路。他必须拼尽全力。
街面沉寂,路灯晕开圈圈暖黄。
张姐利落地挂上今日售罄的小木牌,她拍拍手:红梅,那我先回了,明早还得赶早市。话音未落,人已融入夜色。
红梅合上账本,常松默不作声地将最后一张凳子倒扣在桌上,椅腿落地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英子仔细擦桌面,洗净抹布,橘色灯光在她认真的侧脸流淌。她得赶紧收拾完,回家还有四张卷子等着,雷打不动。
她喜欢这一刻的宁静。空气里还残留着面条的麦香和汤头的暖意,这是生活的味道,踏实而具体。
书本里的世界很大,但眼前这个被妈妈收拾得锃亮的面馆,是她此刻能触摸到的、最真实的人间烟火。擦亮每一张桌子,就像擦亮一个平凡却温暖的梦。
红梅看着女儿忙碌的背影,日间的烦忧都被这画面熨平。孩子长大的过程,就是父母不断收获惊喜的过程——你惊喜地发现,她终于能为你擦去生活的疲惫了。
常松的大手轻轻按上她的肩,所有的理解与支撑,都在这一按之中。
英子挽住母亲,对常松眨眼:常叔,明天我要吃爱心煎蛋,不许糊!
臭丫头!常松笑骂,眼角的纹路里盛满暖意。
熄灯,锁门。
十七岁的春夜,没有壮语豪言,只有一块的木牌,和一份心照不宣的温暖约定。
日子还长。
温暖,也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