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莉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张嘴接了。她知道儿子在哄她开心。王磊今晚又没回来,电话里说是应酬太晚,直接在宾馆睡了。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应酬需要睡在外面?不过是外面那个“家”更需要他罢了。
婚姻是座围城,有人想出去,有人不敢出去,最后都成了困兽。
但她能怎么办?为了儿子,为了女儿妞妞(已经睡熟了),也为了这好不容易攒下的家业,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闹开了,对谁都没好处。
有时候她也恨自己,年轻时那个泼辣爽利的齐莉去哪了?怎么就被生活磨成了这副忍气吞声的模样?
结婚时说的我爱你是真的,现在说的我忍你也是真的。
“妈,你看我学得像不像?我们物理老师就这样...”王强故意夸张地模仿着,直到看见妈妈眼底真正的笑意,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永远成不了父母婚姻的粘合剂,但至少,他可以做母亲暂时止痛的膏药。
齐莉被儿子逗得终于露出了一点真心的笑容,轻轻拍了他一下:“没大没小!!”
学校自习室灯火通明,却安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张军穿着那件洗得领口有些松的白色短袖校服和深色长裤,坐在角落,眉头紧锁,攻克着一道物理难题。他周围的几个同学,有的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有的在强撑着记单词。
直到管理员来催,张军才收拾好东西,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走出教学楼。
晚风带着凉意,吹动他额前柔软的碎发。他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
路过一条小巷口时,他听到里面传来几个男生的嬉笑声,话语清晰地飘进他耳朵里:
“哎,看到没?周也那小子,天天跟高二那个英子眉来眼去的!”
“啧,人家有钱呗!长得人模狗样的,女生不就喜欢那样的?”
“就是,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
“我看张军才惨,跟屁虫似的,天天跟在英子后面,人家拿正眼瞧他吗?还不是因为他穷……”
张军的脚步猛地顿住,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他攥紧拳头,转身就冲进了小巷。
“你们刚才说谁?”他声音压抑着怒火,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那三个叼着烟、流里流气的男生。
那几个男生被吓了一跳,随即仗着人多,为首的梗着脖子:“说周也啊,怎么了?我们说错了吗?他不就是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觉得自己了不起?”
张军一把揪住那男生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干嘛?想打架?”那男生也来了火气,“我说周也关你屁事?哦,我忘了,你是他的一条狗嘛!还是说……你也喜欢英子?哈哈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穷得叮当响,英子能看上你?迟早被周也撬走!”
“你他妈放屁!”周也的名字和英子联系在一起,像点燃了张军的炸药桶。他一拳就挥了过去!
几个人扭打在一起,主要是张军在发泄。他平时看着沉默寡言,打起架来却有一股不要命的狠劲。那几个男生被他这架势吓住了,加上理亏,很快就被揍趴下一个,另外几个赶紧拉架。
“张军!张军!别打了!他嘴贱,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就是,为周也那种人打架,值当吗?”
张军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他看着地上那个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男生,又看看拉架的人,心里一片茫然。
他维护的不是周也,是那个在周也面前,卑微到尘埃里的自己。
他揍的不是那个嘴贱的同学,是那个无能为力、只能靠愤怒来掩盖恐慌的、可怜的自己。
他最后还是松开手,看着那几个男生搀扶着骂骂咧咧地离开。
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贫穷是一种原罪,无声无息,却能让一个少年在每一次抬头时,都先矮下去三分。
那盏路灯太亮了,亮得他所有的狼狈和愤怒都无处遁形。他第一次希望夜色能再浓重一些,好把他彻底吞没。
青春是一场暴雨,有人等来彩虹,有人染上风寒。
红梅和常松的卧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情欲过后特有的暖昧气息。
常松只穿了条裤衩,靠在床头,点燃了一支事后烟,满足地眯着眼。红梅穿着睡衣,背对着他侧躺着,脸颊还泛着红晕,身体酥软。
“老刘家那口子……今天真是……”常松吐了个烟圈,忍不住又笑起来。
红梅转过身,轻轻掐了他一把,嗔怪道:“没正形!人家夫妻闹别扭,你倒看乐子了。”
“呵?老刘也就那点出息。”常松不以为然,“不过话说回来,钰姐那样的女人,是挺招人眼的……”
“嗯?”红梅挑眉。
“咳咳……”常松赶紧找补,“我是说,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中年男人的情欲,像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下,动静却大得生怕全世界不知道他那点可怜的余威。“还是我媳妇好,实在,暖和。”他说着,伸手把红梅往怀里搂了搂。
英子挂断和周也的电话,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她在床上滚了两圈,才心满意足地坐起来,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个带锁的日记本。
她拧开小钥匙,翻开,拿起一支带着香味的圆珠笔,开始写。
「2000年5月1日,晴,劳动节。」
「店里好忙,累死了,但是看到妈妈和常叔那么有干劲,张姨和刘叔虽然吵吵闹闹但也在一起努力,觉得真好。算账我越来越厉害了,常叔夸我了,嘿嘿。」
「晚上和周也打电话,他又说我笨,讨厌死了。不过……好像也没那么讨厌。(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张军今天好像不太高兴,是因为学习太累了吗?希望他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王强还是那么搞笑,有他在,气氛永远都不会冷。」
「泡脚的时候,和妈妈常叔在一起,安安静静的,心里特别踏实。常叔……其实他真好。(笔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希望我们大家,一直都能这样在一起。希望‘幸福面馆’一直开下去。希望……明天也是好天气。」
她写完,仔细地锁好日记本,放回抽屉。关掉台灯,钻进被子里。
这一夜,千家万户,窗帘落下,各自上演着悲欢。
婚姻的围城里,有人假装沉睡,有人彻夜难眠;青春的荷尔蒙在电话线里流淌,也在黑暗的巷口化为暴力的宣泄;成长的阵痛,是日记本里锁住的心事,也是路灯下无人看见的眼泪。
生活从未许诺过公平,它只是沉默地摊开所有牌面:有人手握王炸,有人只有一对三。但无论如何,牌,还得继续打下去。
天,也总会亮。
未完待续